暮春的晚風卷著槐花的甜腥,十字街的老槐樹下早已擠滿流民。我踩著木箱登上高台時,台下仰起的無數張麵孔在暮色中模糊成灰黃色的海,唯有眼睛亮得驚人——像餓狼盯著獵物,又像寒夜裡盼著炭火。
“列位鄉親父老!”我大聲喊道,“今歲韃子破關而入,燒殺搶掠,搶糧秣、焚村寨,不知多少熱血兒郎被斬了首級懸於城門示眾!山東、山西兩地大旱,地裂三寸能吞人,顆粒無收啊!多少人家破人亡,拖兒帶女流離失所!”
我提高嗓門,指向西方,“爾等一路逃荒至此,嚼樹皮、咽觀音土,沿途倒斃者不計其數,哪般苦楚不曾嘗過?可偏有那喪儘天良的賊廝!”我猛地轉身,指向被押在台下的七個教徒。火把照亮他們驚恐的臉。最左邊的瘦子尿濕了褲襠,臊味混著槐花味撲麵而來。“他們正是聞香教的狗奴才!”我抓起一個火油罐砸在石板上,黃褐色的柴油濺出,火星瞬間竄起,人群驚呼後退,“剛巧有人撞見,這乾畜生竟將這火油葫蘆往糧倉裡塞!若叫他們得逞,爾等好不容易尋得的棲身之所、救命糧米,都要化作一片火海!”
“天殺的!”斷了三根手指的漢子揮舞著殘手衝上來,被徐彪的防暴盾攔住。他轉頭對著人群嘶吼:“狗娘養的聞香教賊廝!俺婆娘就是活活餓死在逃荒路上的!這群天殺的雜種!該將他們千刀萬剮。”他的吼聲像導火索,人群突然爆發出海嘯般的怒罵。
“燒死他們!”不知誰扔出塊石頭,正中瘦子的額頭,血花飛濺的瞬間。隨後破碗,木頭,泥巴更多雜物劈頭蓋臉砸過來。
“活埋!活埋!”幾十個聲音此起彼伏。幾個青壯年抄起扁擔,要衝上台來。雷子和猴子趕緊架起人牆,盾牌碰撞聲裡,我看見有個流民解開腰間的草繩,顯然想用來絞死教徒。
“且與我住手!”我朝天鳴槍,空包彈的巨響震落滿樹槐花。人群被我手中不知名的東西給嚇住,驟然安靜。
我看著台下仰起的一張張臉,突然想起在現代見過的那些暴民照片,一樣的紅眼,一樣的失控。
“列位鄉親!”我放軟聲調,“鄉親們莫要慌!實不相瞞,這王家莊的存糧,管夠大夥吃上十日!”這話讓人群泛起騷動,有個漢子難以置信地問:“恁...恁莫不是誆騙俺們?當真有這許多?”我揚手指向王家大院,朗聲道:“那糧倉裡的小米,堆得比院牆還高!且各路救濟糧已在路上,不出三日,便能運到!大夥隻需安心等候,保準餓不著肚皮!”
瘦子突然跪地磕頭:“老爺饒命!小的是被逼無奈啊!”他的前額撞在石板上,發出“咚咚”的悶響。但沒人理他,流民們繼續竊竊私語。
我揚起手臂示意大家安靜:“鄉親父老們且聽真!如今這活命糧乃是大夥的身家性命,豈容聞香教那乾賊廝糟蹋!但凡有人檢舉出聞香教細作,每抓得一個,賞五錢銀子!若是誰能手到擒來,親手拿下——”我故意頓了頓,看台下無數雙眼睛突然亮起來,“十兩雪花銀!”
“啥?”豁牙老漢不敢置信地往前拱,拐杖戳在我鞋尖,“你當那雪花銀是樹上結的?說賞便賞?你這廝到底是哪路來頭?憑啥叫俺們信你?”
我從懷裡拿出胖子給的令牌:“我乃錦衣衛北鎮撫司千戶,姓沈,名淵!奉旨查探聞香教逆黨,這令牌可先斬後奏!”
“錦衣衛?”拄拐的老軍漢突然直起腰,他破爛的號坎下露出半片鎧甲,“當年戚家軍裡的弟兄說過,錦衣衛的令牌能調兵!”但立刻有人嗤笑:“調兵?我看分明是調銀子吧!”
他身後幾個漢子交頭接耳,其中一個腰彆鐮刀的突然冷笑:“放你娘的狗屁!這年頭官府的話比那茅坑裡的屎還臭!上個月老子在縣衙外排了三日三夜的隊,好容易盼來賑災糧,竟隻給了把摻著沙子的麥麩子!”
人群頓時響起嗡嗡的附和聲。有個婦人哭喪道:“天殺的官兵啊!前年說要護著咱們逃難,實則比那山大王還狠!見著咱們的牛車就搶,我那死鬼男人上前分說兩句,竟被他們當場捅了個透心涼!”
一時間,叫罵聲像潮水般湧來。
“既如此,諸位若信不過官身,這白花花的銀子卻作何說?”我朝胖子使眼色,他秒懂,帶著幾個隊員衝進旁邊的蓬萊居。片刻後,他們抬出幾口雕花樟木箱,箱蓋掀開的瞬間,白花花的銀子晃得人睜不開眼。流民們“嘩”地湧上前,有人伸手去摸,被徐彪的扁擔“啪”地打開。
“列位且看!這些白晃晃的銀子,俱是給大夥的賞錢!”我抓起一把銀元拋向人群,叮當聲裡,幾個漢子慌忙趴在地上爭搶。一個婦人拿起銀子對著月光細看:“是足銀!”
老軍漢顫抖著接過銀元,用缺了門牙的嘴咬住,確認是真銀後,突然對著我抱拳:“小人原是大同衛斥候,姓王名順!當年跟著老將軍鎮守邊關,不想遭奸人所害,流落至此。今日得見大人真豪傑,若不嫌棄小人老邁無用,願執鞭隨鐙,效犬馬之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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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也信!”斷指漢子舉起鐮刀,“直娘賊!隻要銀子給得痛快,老子這把鐮刀管叫聞香教賊子的狗頭落地!待俺割下那廝首級,定要當尿壺踢著玩!”人群頓時沸騰,剛才還在質疑的流民們紛紛擼起袖子,有人開始互相檢查袖口,有人衝向流民聚居的破廟。
胖子心疼地盯著銀箱,小聲嘀咕:“世傑,這可是兩千兩銀子啊,我肉疼。”我拍拍他的肩:“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再說了。”我望向正在互相檢舉的流民們,他們眼中的懷疑已變成獵取賞銀的熾熱,“等解決了馬匪,有的是機會從後金手裡搶銀子。”
我猛地敲響銅鑼,沸騰的人群又安靜下來。我大聲道:“父老鄉親們!聞香教那乾賊子竟勾了外頭的馬匪!欲要裡應外合,將這莊子殺得血流成河!”話音未落,人群中先響起女人的尖聲啼哭。幾個流民已經開始收拾破包袱,似乎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都噤聲!”我反手抽出徐彪腰間環首刀,寒光過處,碗口粗木杆“哢嚓”斷作兩截。“如今唯有一條路,抄起刀槍護莊子!”一個斷指漢子大喊:“可...可馬匪有刀槍火銃,咱們拿鋤頭鐮刀...如何拚得?”
“王家莊豈會沒兵器?!”我大步走到銀箱前,拿出一錠銀子說,“凡肯入護莊隊的,每日賞一錢銀子!若有重傷者,當場賞三十兩!若是不幸陣亡,便給家人一百兩撫恤銀!絕不食言!”
周圍突然響起嗡嗡的議論聲。斷指漢子掰著手指頭算,口水順著豁牙漏下來:“俺要是斷條胳膊,便能換頭牛了!”刀疤漢子盯著我手中的銀子問:“大...大人,能否先支些安家銀子與俺等?家中婆娘孩子已餓得前胸貼後背,若不先安置妥當,俺們便是拿了刀槍,也難定心廝殺啊!”
就在這時,人群分開一條縫。一個鐵塔般的漢子走上前來:“此話當真?”
我深知轅門立木的影響力,“拿著,雙份兒!”我抓起兩把碎銀塞進他掌心。他的瞳孔猛地收縮,顯然沒見過這麼多銀子。轉身將銀子塞進老婦人乾癟的手中,“娘!您瞧!是真銀!”周圍的流民們瞧得眼睛都紅了。
“俺算一個!俺力氣大!”
“我也去!”
“算上俺!”
……
此時鋤頭、木棍、破刀被紛紛舉起。刀疤漢子握著棗木棍的手青筋暴起,他轉頭對著人群怒吼:“怕個鳥!老子當年在遼東殺過建奴!”這句話像野火般點燃了人群,幾個曾當過驛卒、民壯的流民站出來,主動開始整隊。
胖子湊到我耳邊,笑得像偷了油的耗子:“看來老祖宗說的沒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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