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一日的楚州,空氣灼熱得仿佛能點燃枯草。
承天府外的運河上,數百艘商船如困獸般擠在水門前,
船夫們赤裸的上身淌著汗,罵聲混著商賈們焦躁的算盤聲,
在凝固的熱氣中發酵。
水門緊閉已近一月,
兩岸堆積的貨物開始滲出腐水,腥臭味裹著熱浪,熏得守軍都不得不掩住口鼻。
蒙田站在齊州軍大營的寨牆上,獨眼衛指揮使趙鋒和千戶雷虎分立兩側。
他望著不遠處承天府高聳的城牆,眉頭緊鎖。
汗水順著他臉龐滑落,浸濕了鎧甲內的衣衫。
"少將軍,齊州又來信了。"
趙鋒遞上幾封沾滿汗漬的信件,他那隻完好的眼睛裡閃爍著焦慮,
蒙田接過信件,粗糲的手指微微顫抖。
他展開最上麵那封,是齊州留守的父親蒙無敵的親筆,
字跡潦草得幾乎難以辨認:"...東狄大軍已南下過燕京,
濟南危在旦夕,吾兒速歸。"
"混賬!"
蒙田一拳砸在木欄上,木欄杆在蒙田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他轉向雷虎,"水門還是不開?"
雷虎搖頭,臉上橫肉抖動:"周汝貞咬死了,
要我們先去剿賊,否則休想過境。"
蒙田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當初,他率一萬齊州精銳奉調南下剿匪,
途中卻接到東狄聚兵邊境意圖南下的急報。
他當即決定回師,卻被楚州巡撫周汝貞攔下。
那老狐狸手持聖旨,以"剿賊未儘"為由,硬是將他們困在此地。
"少將軍,軍心要散了。"
趙鋒那隻獨眼裡壓著暗火,聲音沙啞,
"今早又有三人試圖逃跑被抓回,都是齊州本地兵。
被逮回來時,一個個跪在地上哭喊家裡還有老母老父..."
蒙田閉上眼。
濟南城的青磚城牆、街巷裡奔跑的孩童、老宅門口的石獅子,
走馬燈似的在眼前晃。
東狄人大軍殘暴,時有屠城。
而他們這些披甲執銳的,反倒被一道聖旨鎖在這裡,護不得家鄉父老。
"備馬。"蒙田猛地睜開眼,"我再去會會周汝貞。"
承天府衙的花廳裡,冰鑒冒著絲絲涼氣。
周汝貞兩指拈著黑玉棋子,"啪"地落在檀木棋盤上:"李大人,這局你又要輸了。"
李敏德擦了擦額頭的汗,賠笑道:"巡撫大人運籌帷幄,下官..."
話到一半突然壓低嗓門,
"大人,運河上商船已經堵了三十裡,今早商賈們聯名..."
"糊塗!"
周汝貞甩袖掃落一局殘棋,白玉子叮叮當當滾了滿地,
"讓蒙田帶著那群齊州兵痞走了,流賊誰來剿?
不剿滅流賊,秋稅怎麼收?"
他撣了撣官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從鼻子裡哼出一聲,
"武夫隻曉得打打殺殺,哪懂朝廷大局。"
"但東狄人..."
"危言聳聽!"
周汝貞不屑輕哼道
"邊關年年有警,哪次不是虛張聲勢?
他蒙田敢違抗聖命,本官就敢參他個謀逆大罪!"
"報——"
侍衛的唱名聲刺穿花廳緊繃的空氣,"齊州軍統帥蒙田,轅門外求見!"
周汝貞與李敏德眼神一碰,官袖一振:"傳。"
蒙田跨過門檻,鐵靴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強壓怒火,抱拳行禮:"周大人。"
周汝貞慢悠悠地吹開茶沫,眼皮都沒抬:"蒙將軍想通了?何時動身剿賊?"
蒙田深吸一口氣:"周大人,東狄多爾袞率數萬大軍南下,
齊州危在旦夕。請大人開關放行,末將感激不儘。"
"哦?"
茶盞"叮"的一聲被擱在案上。
周汝貞眯起眼睛:"本官怎麼聽說多爾袞還在遼東?
蒙將軍,謊報軍情可是重罪。"
蒙田"唰"地抽出懷中軍報,羊皮紙卷在案上攤開,邊角還沾著汗漬:
"這是這個月以來從齊州發來的八封急報,請大人過目!"
周汝貞袖袍一拂,軍報"嘩啦"散落一地:"本官眼裡隻有聖旨。"
他忽然壓低聲音,"蒙將軍,你這是要抗旨?"
"周汝貞!"蒙田一拳砸在案上;
"齊州若失,東狄長驅直入,新都將失去北部屏障?"
"放肆!"周汝貞猛地站起,官帽上的翅子直顫,
"憑你今日這番話,本官就能參你個大不敬!"
蒙田怒極反笑:"好,好得很!
將士們都知道東狄南下的消息,歸心似箭。
末將無能,難以節製,再不讓開,我就衝關了!"
周汝貞臉色鐵青:"你敢!"
蒙田不搭話轉身便走,鎧甲嘩啦作響。
待他離去,李敏德戰戰兢兢道:"大人,若齊州軍真衝關..."
周汝貞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冷笑,手指輕輕敲著案幾:
"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一個月了,要反早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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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起毛筆蘸了蘸墨,
"傳我令,加強城頭防守,另派六百裡加急進京,
就寫蒙田違抗聖命,威脅朝廷命官。"
入夜,承天府後衙燭火搖曳,
周汝貞、李敏德和承天府衛指揮使張誠密議。
"大人,夏稅已經耽擱了。"
李敏德額頭滲出細汗,"再這樣下去,秋稅..."
張誠皺眉道:"齊州軍是邊軍精銳,我們這些衛所兵..."
周汝貞捋須沉思,突然道:"李大人,你可有良策?"
李敏德左右看了看,聲音壓得極低:"下官鬥膽建議...何不效仿古人鴻門宴?
邀蒙田入城談判,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