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張克帶著親兵踏著碎星回了都指揮衙署。
馬蹄鐵在青石板上擦出幾點火星,驚飛了簷下打盹的寒鴉。
張克利落地翻身下馬,靴底沾著夜露和草屑,大步穿過庭院。
親兵三子小跑著跟上,手裡攥著剛從軍營帶回來的賞銀冊子——墨跡還泛著潮氣,密密麻麻記著今日的犒賞名單。
"叫吳啟和李玄霸,現在。"他甩開馬鞭,沒等三子應聲又補了句,"帶一隊親兵。"
"爵爺,天色已晚,要不明日……"
"現在。"張克解下披風扔過去,聲音像淬了冰。
他等不到天亮了——軍紀不立,根基必潰。
今天撒出去的幾千兩銀子,就是要讓所有人看清楚:將領不在,軍紀照舊。
這樣的兵,他舍得給賞,但該罰的也絕不會多留半刻。
張克想起明代寧遠大捷後的荒唐事。
邊關將士浴血奮戰,朝堂上卻是魏忠賢封"上公",他那連遼東都不知道在哪的侄子魏良卿直接封了寧國公。
田吉那幫廢物升尚書,連魏忠賢的乾兒子都能混個"督師有功"封伯。
結果呢?明軍後來一敗再敗。
將士們流的血,全喂了內廷那幫蛀蟲。誰還肯賣命?
彆把底下人當傻子,大明不是亡於滿清也不是亡於流賊,是亡在自己手裡。
丟了賞罰分明的軍心,錢堆不出真正的戰力。
北宋有錢,南明的江南有錢,結果怎樣,被人當存錢罐,隻會歎息“文官愛錢,武將怕死。”
女真的強大,核心確實不在“野蠻”,而在於其高度務實的“賞罰分明”體係。
南明的江南有錢吧?三哥買來的四半被四代按著摩擦,價格不到高盧國的一半。
張克攥緊馬鞭,眼神發冷。
他的燕山軍就萬把多人,身後幾十萬落戶的流民眼巴巴看著,根基薄得像層紙,經不起半點揮霍。
半刻鐘後,衙署正堂燈火通明。
吳啟來得最快,鐵甲未卸,肩頭還沾著夜巡時的沙塵,顯然剛從營裡趕過來。
李玄霸倒是穿著常服,手裡捏著半隻油亮的羊腿,嘴角還沾著肉渣——顯然是被硬生生從夜宵桌上拽來的。
張克指尖一下一下叩著案幾,上麵攤開的巡營記錄墨跡未乾。
"呂小步的事,你們都清楚了。"
他聲音低沉,目光掃過二人,"老子今天賞高鎮嶽、灰隼和全營將士,是因為他們該賞,主將出了問題,底下人還能繃住陣腳,這樣的兵,就該重賞!"
他頓了頓,指節在桌案上重重一敲:
張克話鋒一轉:"現在,該去算另一筆賬了。"
呂宅·亥時二刻
夜色沉沉,張克勒馬停在呂小步的宅院前。
朱漆大門上還掛著兩個月前係的紅綢,喜慶的綢緞在夜風裡微微晃動,襯得門前的寂靜愈發刺眼。
親兵三子上前叩門,銅環撞擊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門“吱呀”一聲開了。
呂小步披著一件繡金線的綢緞外袍,頭頂歪戴著一頂花冠——活像個被圈養久了的"宮百萬"注:一隻打不過狗的老虎),眼神裡透著股清澈的愚蠢。
“兄、兄長?”他局促地行禮,綢緞摩擦出窸窣聲響,“您怎麼這個時辰來了?”
張克沒下馬,居高臨下盯著他:“今天白天,你乾什麼去了?”
呂小步眼神飄忽:“辰時……訓練,回來得早了點。”
“啪!”
張克突然伸手,從三子手裡接過馬鞭,一鞭子狠狠抽在呂小步屁股上!
綢緞裂開一道口子,底下皮肉瞬間泛紅。
“還他娘的敢扯謊?!”
張克怒喝,“老子今天去你軍營了!你還敢騙我?你當老子是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