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時,寒風漸起,張克勒馬停駐,抬頭望向鉛灰色的天空。
一片雪花恰好落在他大氅的毛領上。那抹白色在黑貂毛間格外刺眼,轉眼就化成了水漬。
"下雪了。"
他伸手拂去,他撚了撚指尖的水珠,冰涼的感覺轉瞬就被體溫蒸騰。
"兄長,給。"趙小白策馬上前,遞來一件雪篷,"下雪了,再往前,路就不好走了。"
張克接過,抖開披上。
雪篷表麵浸過桐油,雪花落在上麵並不會立刻融化,而是像撒了一層鹽粒,輕輕一抖便簌簌落下。
身後的燕山騎兵們紛紛取出雪篷披上,桐油浸染的厚布在風中獵獵作響。
"臘月廿三......"張克望著遠處灰蒙蒙的山影,喃喃自語。
"什麼?"趙小白驅馬靠近。
"晉商的祭祖日。"
張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三大家的主脈,到時候都會聚齊。"
冉悼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鋒芒:"省得我們一個個去抓,一家人就該齊齊整整。"
風雪漸緊,遠處的山影在雪幕中模糊成一片青灰。
張克抬頭望天,冰涼的雪花落在臉上,帶來一絲刺痛。
他忽然想起齊州的戰場——這樣的天氣,弓弦會凍硬,刀鞘結霜,再凶悍的軍隊也得停下。
人與人的廝殺,終究拗不過老天爺的脾氣。
"兄長在想什麼?"趙小白問道,馬鞍上的鐵環叮當輕響。
"想這天下。"
張克呼出一口白氣,"連番大戰,國庫怕是早就空了。南方的老爺們,這會兒八成正圍著火爐吟風弄月。"
李玄霸抱著半隻凍硬的燒餅啃得正香,聞言抬頭:"東狄打來,他們不怕死?"
"怕。"張克輕扯韁繩,戰馬打了個響鼻,"但他們總以為,刀子落不到自己頭上,想要安逸。"
雪幕深處,隱約可見燕山輪廓。
張克眯起眼,仿佛看到了更遠的南方——那些朱門繡戶、歌舞升平。
"等剃發的刀子真架到脖子上時......"他低聲道,"哭都找不著調。"
剃刀割去的不僅是頭發,更是一場對靈魂的閹割——從此,跪著的不僅是膝蓋,還有被折斷了近三百年的脊梁,要用一代代人的血來還。
風雪中,燕山軍的馬蹄聲漸行漸遠,隻留下一串深深的足跡,很快便被新雪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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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南府城頭,蒙傲裹著厚重的狐裘,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女牆縫隙。
細小的眼睛眯成一條線,死死盯著登州衛方向。
寒風卷著雪粒抽在他凹陷的臉頰上,兩個月的守城戰,硬是把個富態老頭熬成了這副模樣。
"父親,回衙署吧。"蒙無敵捧著熱薑湯登上城樓,"東狄退到登州衛了,開春前不會來攻了。"
蒙傲搖搖頭,乾裂的嘴唇呼出白氣:"我在城頭待著,百姓們才能睡個安穩覺。"
他枯瘦的手指摩挲著斑駁的城牆磚,"你看這磚縫裡的血——都是咱們齊州兒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