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三山街上,德勝樓
跑堂夥計們托著鎏金食盤在八仙桌間閃轉騰挪,蒸籠揭開的霧氣混著酒香,在雕花窗欞上凝成細密的水珠。
二樓東首雅間,幾個揚州口音的鹽商正輪番向戶部主事敬酒。
那主事靛藍官袍的袖口還沾著新鮮墨漬,顯然是剛從戶部衙門溜出來的。
鄰桌幾位舉人模樣的青年,就著水晶肴肉和金陵春酒,正高聲議論著來年春闈的考官偏好。
"要說實在,還得是這德勝樓!"
滿臉油光的鹽商拍得碗碟亂顫,"教坊司那些地方,吃的是曲子,咱們這兒吃的才是真滋味!"
眾人哄笑中,跑堂適時端上新出爐的蟹粉獅子頭——這道五錢銀子的招牌菜,正是小官小吏們咬咬牙也能享受的體麵。
德勝樓一桌席麵,少說也得五兩銀子。
放在金陵城裡,這價錢不算頂尖,卻正好卡在中上層富商、底層官吏和地方士紳的腰包線上——咬咬牙也能擺得起排場。
真正的頂級去處,是教坊司名下的十六座酒樓,又或是某位權貴的私家園林。
那兒一席宴,動輒幾十上百兩,吃的哪是菜?
分明是陪酒的樂伎、攀附的門路,是席間遞出去的一張名帖、換回來的一句提攜。
呂小步嘴裡念叨的“全聚德”,壓根不在金陵,而是遠在燕京。
他不過是隨口胡謅,騙李玄霸一起溜出來——畢竟一個人偷跑容易挨訓,幾個人一起,挨罰也有個伴。
可李玄霸雖有些小孩做派,鼻子卻靈得很。
他抽了抽鼻尖,嗅著街巷間飄蕩的油香肉味,再一路拽著路人打聽,竟真摸到了德勝樓。
德勝樓大堂正中,李玄霸獨霸一張八仙桌。
桌麵上杯盤狼藉——八寶鴨被撕得骨肉分離,水晶鵝隻剩個光禿禿的胸架,蒸鰣魚的銀鱗星星點點灑在桌布上,蟹粉獅子頭的濃湯正沿著桌沿緩緩滴落。
"再來隻燒鴨!"他油光滿嘴地朝櫃台揮手,袖口上掛著的銀魚羹拉出細長的絲。
鄰桌幾個秀才打扮的食客頻頻側目。
其中戴方巾的那個捏著鼻子低聲道:"這是哪家跑出來的......"
話音未落,李玄霸猛然轉頭,眼睛瞪得那秀才手一抖,筷子"當啷"一聲砸進了醋碟。
櫃台後,掌櫃的指尖發顫地摩挲著那錠十兩紋銀。
原以為是來了個擺闊的公子哥,誰知這愣頭青進門就拍銀子喊"好酒好菜管夠",轉眼間竟一個人掃光了十人份的席麵。
掌櫃的使了個眼色,小二趕緊湊上前,"客官,要不要嘗嘗本店新到的蜜釀......"
"啪!"
一根啃得精光的鴨腿骨砸進空碗,"再加份糖藕!"
李玄霸抹了把嘴,"蜜汁澆雙份!"
他吃得心滿意足。
到底是金陵城,這酒樓的滋味都比燕山強得多。
掌櫃驚訝的望著李玄霸掰開第五個酥油泡螺的架勢,手裡的算盤珠子都快捏碎了。
靠窗的雅座上,高平手中的烏木筷"啪嗒"掉在青瓷碟邊。
他渾身篩糠似的發抖,麵皮慘白如喪考妣,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在燭光下泛著油光。
李踏天皺眉踹了他一腳凳腿:"發什麼瘟?"
高平牙齒咯咯作響,枯瘦的手指指向大堂中央:"天...掌櫃的...就...是那個燕山軍的活閻王!"
他喉結滾動,"高天王就是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