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角轉回從開封府驚惶逃出的監軍太監高起潛。
那日他忍著左臂箭傷鑽出狗洞,一路倉皇北逃,先是繞道到了尚且平靜的彰德府。
一入府城,他立刻動用彰德府的驛站六百裡加急,將一封經過他精心潤色、極儘添油加醋之能的奏疏發往金陵。
在這份奏疏裡,豫州軍的“叛亂”被描繪得如同地獄繪卷:王通部將如何驕橫跋扈、藐視皇權;
如何圍攻欽差行轅、刺殺欽差他巧妙地將自己中箭之事放大);
豫州軍公然毀辱代表皇權的尚方寶劍;
最後更是信誓旦旦地聲稱豫州軍已在開封府屠城泄憤,無惡不作,人神共憤!
他必須搶在一切塵埃落定前發聲,將“叛亂”的罪名死死扣在左梁玉等人頭上;
如此才能將自己塑造成忍辱負重、揭露叛亂的忠臣,而非導致兵變的罪魁。
畢竟惡意討薪罪大惡極,朝廷隻是不發撫恤讓你全家老小餓死而已,這麼點小事至於就要造反嗎?
異世界設計院一年不發薪水都不帶辭職,這幫丘八才幾個月就要造反;
完全沒有大局觀,沒有奉獻精神。
為大魏為陛下而死,死了還是清白身;
造反而死遺臭萬年,不知道豫州軍在想什麼,天生反骨。
在彰德府簡單處理了傷口,他又亮出尚方寶劍,毫不客氣地向彰德知府索要了一隊仆從、一輛舒適馬車以及若乾盤纏。
謝絕了當地官員們的挽留,高起潛馬不停蹄,直奔此次北逃的真正目標——
濟南府而去。
他必須儘快找到一個新的武力依靠,才能有機會“戴罪立功”。
三日後,馬車終於駛近了濟南府府城的地界。
高起潛掀開車簾,本想看看這座慘遭東狄蹂躪後的土地是何等殘破景象,以便盤算如何說動此地守軍。
然而,映入眼簾的景象卻讓他瞬間懷疑自己是否來錯了地方。
官道兩旁,全然不是想象中戰後的死寂與荒涼,反而是一片熱火朝天的建設場麵!
無數民夫如同工蟻般忙碌著,取土燒磚的窯廠煙囪林立,冒著滾滾濃煙;
伐木場裡傳來此起彼伏的鋸木聲;
遠處還能看到大片新搭建的屋舍框架。
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石灰和煙火的氣息。
這哪裡像是半年前剛被多耳袞大軍攻破燒殺搶掠過的廢墟?
分明是一片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模樣!
這恢複的速度,快得令人匪夷所思!
馬車隨著人流車流繼續前行,越靠近濟南府,道路越發擁擠。
除了規模龐大的磚廠、木廠、石灰窯等各類露天加工廠,路邊開始出現熱鬨的臨時市集。
這裡的景象更讓高起潛目瞪口呆。
貨郎的叫賣聲此起彼伏,許多小販直接用手推車運來各式吃食:
剛出籠冒著熱氣的炊餅、蒸餅、白麵饅頭、烤得焦香的大餅和燒餅;
有些占地稍大的攤子支起了簡陋桌椅,竟然賣起了湯麵和拌麵;
甚至還有油炸小魚的香氣和售賣魚湯的攤販,以及一些用糯米、黃米製作的簡單糕餅。
除了食物,還有售賣勞保用品的地攤:各式耐磨的手套、草鞋、成衣、麻鞋、遮陽的草帽、捆綁用的麻繩;
乃至清潔用的皂角,治療跌打損傷的膏藥和草藥……琳琅滿目,雜亂中卻又透著一股旺盛的生命力和詭異的秩序。
而且他們使用的是一種沒見過的紅票子。
高起潛看了半晌,意識到哪裡不對勁了——
稅官呢?
稅丁呢?
一個都沒看見!
這簡直不可思議!
此處距離濟南府城如此之近,又處在官道要衝,商販雲集,行人絡繹不絕;
按照大魏律法和慣例,早該有稅吏設卡,收取各種名目的稅錢了!
關稅、市稅門攤稅、落地稅等等)以及官吏們的私下“派征”;
乃是朝廷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也是地方官吏的油水所在。
大魏怎麼可能不收商稅?
朝廷明令禁止隨意開設民間市集,所有交易應在官方指定的“官市”進行,以便管理和征稅。
這裡如此大規模的自發市集,竟然無人管理征稅?
這簡直是在挖朝廷的牆角!
馬車緩緩駛過這片喧囂而“無法無天”的市集,高起潛滿心疑惑與不滿。
繼續前行不久,終於遇到了正規軍的盤查。
一隊身著黑色棉甲、紀律森嚴的士兵攔住了去路,要求查驗所有人的“居民身份證”。
為首的一名小旗官麵無表情地解釋:
本地人需出示身份證,外地人必須登記詳細身份、來往目的,辦理臨時居住證方可放行。
高起潛聽得一愣:“居民身份證”?
應該是類似牙牌的東西?
但他乃欽差太監,何須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