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紫禁城。
初冬的寒意似乎也侵入了這座南方的宮闕,並非全然來自天氣,更源於一種無處不在的、令人窒息的財政恐慌。
暖閣內,炭火燒得還算旺,但年輕的皇帝曹禎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隻覺得心頭仿佛壓著一塊冰冷的巨石。
他麵前的禦案上,奏章堆積如山,其中十之八九,都與一個人有關——戶部侍郎張衡臣。
重建淮河防線,需要錢;太皇太後的國葬和趕工修建陵寢,更需要錢;
而且是幾百萬兩不能省、也省不下來事關“體麵”和“孝道”的體麵錢。
戶部侍郎張衡臣已是焦頭爛額,被逼無奈之下,行了下下之策——削減官員俸祿和部分宗室年金。
此舉如同捅了馬蜂窩。都察院的禦史言官們,此刻已不再是僅僅上奏折彈劾那麼簡單。
他們變著法地聚集在張衡臣府邸門前,引經據典,指桑罵槐,聲音激昂,引得無數百姓駐足圍觀,議論紛紛。
朝廷體麵?
在自身利益受損麵前,這些清流官員們率先撕下了溫文爾雅的麵具。
曹禎試圖維護朝廷威嚴,以“不顧體統”的罪名處罰了幾個鬨得最凶的禦史,將其貶斥外放。
然而效果寥寥,第二天便有新的禦史補上,甚至挨了廷杖依舊梗著脖子痛罵貪官指張衡臣)誤國,蒙蔽聖聽。
為了這點小事,總不能真的殺人,否則他立刻就要背上“無道暴君”的惡名。
更讓他頭疼的是,國子監的監生們也加入了這場“圍罵”,革除功名嚇不退後來者,被革除功名反而成了他們的勳章。
張衡臣身心交瘁,已經連續上了三道乞骸骨的辭呈,直言“臣才疏學淺,難當重任,乞求陛下允臣歸鄉,苟全性命”。
他是真的快被唾沫星子淹沒了。
就連曹禎的老師,權傾朝野、門生故吏遍布天下的左相諸葛明,此刻也不惜賭上自己“三朝元老”的清譽與威望;
在內閣中力排眾議,甚至背上了“貪財”、“與民爭利”的罵名;
極力主張推行一項極度違背原有朝廷秩序的政策——
派遣吏部尚書張白圭為欽差,親自前往蘇州、揚州等江南最富庶的地區“巡鹽”!
誰都明白,大魏原有的鹽政體係早已爛到根子裡。
上下其手,貪墨成風,龐大的鹽利最終流入國庫的,每年竟不足百萬兩!
鹽課司、大小鹽商、地方官府…早已結成了一張盤根錯節、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利益巨網。
派個巡鹽禦史去,要麼被同化,要麼被架空,甚至可能“被失足落水”。
唯有像張白圭這樣超規格的朝廷巨擘,本身是吏部天官;
手握官員考核任免大權,且帶著超規格的皇帝密旨和內閣全力支持的鐵腕人物;
才有可能從這些銅牆鐵壁般的“蠹蟲”窩裡,硬生生摳出一點救命的銀子來。
諸葛明此舉,無疑是將自己放在了整個官僚體係的對麵。
他多年的聲望,幾乎在這一件事上消耗殆儘。
奇怪的是,代表江南利益的左相司馬嵩,此次並未直接站出來激烈反對,隻是默許其麾下出身的江南籍官員暗中發力阻撓,態度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