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的喧囂散去,秦淮河上的靡靡之音似乎仍在耳畔隱約回響。
近衛文墨和九條悟乘坐的馬車,在宇文弘派來的心腹護送下,悄無聲息地駛離了依舊餘音嫋嫋的醉仙樓;
穿過寂靜下來的街巷,最終停在了城西一處極為僻靜卻戒備森嚴的豪華宅院前。
朱漆大門無聲開啟,又迅速合攏,將外界的一切窺探徹底隔絕。
院落極儘奢華,亭台樓閣,曲徑通幽,顯然是精心準備的下榻之所。
更有一隊身著輕紗、體態婀娜的異域美女早已靜候在花廳之中,見到貴客歸來,紛紛屈身行禮,眼波流轉間媚意橫生,空氣中頓時彌漫開一股甜膩的暖香。
九條悟酒意微醺,看到這番香豔景象,眼睛頓時一亮,喉結滾動,下意識地就要上前。
然而,他腳步剛動,近衛文墨冰冷而銳利的眼神便如一道實質的寒刃般掃了過來,製止了他的輕浮舉動。
近衛文墨臉上再無酒宴上的半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公卿貴族特有的、刻入骨子裡的矜持與冷峻。
他微微側首,用扶桑語對身後如同影子般侍立的兩名隨從武士低聲吩咐了一句。
那兩名武士立刻躬身領命,動作迅捷而無聲,毫不客氣地將廳內所有侍從、歌姬,連同宇文弘安排的下人,全部清出了院落。
沉重的院門從內部被牢牢閂上,發出“哐當”一聲悶響,徹底隔絕了內外。
庭院深深,一時間隻剩下風吹過枯枝的簌簌聲。
近衛文墨並未放鬆警惕,他目光掃過庭院中每一個可能藏匿耳目的角落。
黑暗中,一道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現,那是隨行的服部家上忍。
忍者單膝跪地,以極低的聲音快速稟報:“近衛様、九條様,院內已徹底清查,並無異狀,亦無窺探之人。”
直到此刻,近衛文墨緊繃的肩膀才幾不可察地鬆弛了一絲。
他揮揮手,忍者再次無聲無息地退入黑暗,仿佛從未出現過。
“文墨,你這是何意?”
九條悟被這一連串謹慎到極致的舉動弄得有些發懵,酒也醒了大半,語氣中帶著不解與一絲被打斷興致的埋怨,“如此良辰美景,豈非辜負了於桑的一番美意?”
他對於“於弘”的招待顯然頗為受用。
近衛文墨轉過身,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在他清臒的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使得他的表情顯得格外凝重甚至有些陰沉。
他並未直接回答九條悟的問題,而是用一種近乎冰冷的分析語氣說道:“九條君,你難道還未覺察出不對勁嗎?”
“不對勁?”九條悟皺起眉頭。
“按中原王朝接待使臣的規矩,”
近衛文墨的聲音壓得很低,每個字都清晰無比,“我等理應被安排入住官方驛館——四夷館,由鴻臚寺官員接洽,登記造冊,呈報皇帝,等待召見。
一切皆有法度章程可循。”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掃過這間雖然奢華卻透著私密與不尋常的屋子:“可如今呢?
我們像見不得光的客人,被安置在這處私密宅院。
除了宇文弘帶我們秘密見了那位司馬藩大人一麵之外,我們可曾接觸到任何一位大魏朝廷核心的官員?
可曾踏入過任何一處官署門檻?
可曾收到過任何一份蓋有官府印信的文書?”
九條悟臉上的輕鬆漸漸褪去,眉頭鎖緊。
近衛文墨繼續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柳生半兵衛在金陵暗中打探回來的消息確認;
司馬藩早已不是戶部尚書,他雖仍是皇親國戚,但丟了實權官職,說話還有多少分量?
而真正執掌朝堂、權傾朝野的司馬家家長,右相司馬嵩,我們至今連一麵都未曾見到!這正常嗎?”
九條悟臉色終於徹底凝重起來,酒意瞬間全無:“你的意思是……你不相信宇文弘?你懷疑他是在欺騙我們?”
他下意識地使用了那個他們早已熟知的真名。
近衛文墨臉上浮現出一種近乎鄙夷的冷笑,那是對九條悟政治遲鈍的無奈,更是對宇文弘其人的深刻不信任:“相信?
九條君,你我在海上與這老狐狸暗中交易往來已有十年了,他嘴裡的話,幾分真,幾分假,你難道還掂量不清嗎?
他何時做過虧本的買賣?
何時真正信任過我們?
又何曾讓我們真正信任過他?”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道:“此次重啟貿易,事關我扶桑國運,每年數百萬兩白銀的貿易額,足以緩解國內金銀過剩而物資匱乏的窘境;
更能極大增強扶桑的實力。
如此頭功,京都多少華族睜眼看著?
難道你真以為,所有的希望都隻能寄托在這隻老狐狸一條線上?”
九條悟猛地一拍額頭,恍然大悟,帶著幾分懊惱:“難道……難道這次的頭功,真的要便宜了西園寺公旺和三條實美那兩個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