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旦的指甲深深掐進西施的鎖骨時,浣紗溪邊習來的柔夷之態碎了滿地。青銅鏡裡兩張麵容倒映,十七歲的少女們本該盛滿秋水的眼瞳,此刻卻浮著姑蘇台熏香都散不去的陰鷙。鄭旦腕間金鈴隨著喘息輕顫,那是去年冬至吳王賜的「並蒂連枝」,此刻卻像鎖在脖頸的刑具,每一聲輕響都扯動喉間腥甜。
“姐姐可知,為何大王總說你‘西子捧心勝天仙’?”她的指尖滲出血珠,混著西施鎖骨的傷口,在肌膚上洇開暗紅的蝶形圖案。苦艾的氣息從鄭旦袖中漫出,那是越國巫祝秘傳的「雙生蝕骨蠱」,需以處子血飼育百日,再以斷發為引植入血脈。三日前鄭旦在禦花園「失足」跌落的真相,此刻正順著西施腕間突然浮現的青紋,如蛛網上的晨露般清晰。
殿外傳來玉磬三響,這是吳王駕臨的訊號。鄭旦渾身劇烈抽搐,喉間溢出壓抑的**。西施眼睜睜看著自己右腕的青紋如活物般遊竄,與鄭旦左腕的紋路在鏡麵中拚成完整的蠱紋——那是越國圖騰玄鳥銜燭的變形,傳說中能連通生死的禁忌之術。
“那支九鸞金步搖......”鄭旦的血滴在西施月白襦裙上,綻開的形狀竟與三年前文種大夫交給她們的密令火漆印彆無二致,“是用我阿爹的頭蓋骨磨的。”金鈴墜地的脆響裡,半片碎玉從暗格滾出,正麵刻著“覆吳”,背麵卻是與西施&bp;detcal&bp;的生辰八字。原來從被選中的那日起,她們就不是“浣紗雙姝”,而是越人用巫蠱煉製的兩柄毒刃。
鄭旦斷氣時,吳王的龍靴碾碎了案上的安胎藥。他捏住西施滲血的手腕,指腹摩挲著她腕間跳動的青脈,眼中卻燃著獵手看見獵物的光。“巫蠱亂宮,當誅九族,”他忽然俯身,鼻尖掠過她顫抖的睫毛,“但若愛妃能助寡人找出那些私藏禁術的老匹夫......”話音未落,西施突然嘔出黑血,腕間青紋竟隨著嘔吐逐漸淡去——這是雙生蠱“痛覺轉移”的特性,此刻鄭旦的屍身正在棺槨裡承受蝕骨之痛。
三日後椒房殿夜診,太醫用銀簪驗出羹湯裡的蠱毒,卻見西施腕間青痕隨冷汗消退。當吳王掐住掌膳女官咽喉時,西施聽見自己用顫抖的聲音說:“鄭妹妹臨終前說,那些夫人常往她胭脂裡摻......”話未說完,心口突然被利爪撕扯般劇痛——鄭旦的主蠱正在齧咬她的心臟。她蜷縮進吳王懷裡,指尖攥緊他腰間玉佩,那是用鄭旦父親頭骨磨製的羊脂白玉,在燭火下泛著溫潤的光。
姑蘇台的夜雨裡,西施摸到枕下碎玉。反麵的生辰八字旁,隱約有刀刻的小字:“雙生蠱成,痛覺相通,可惑君心,可誅仇讎。”原來文種給鄭旦的密令,從來不是姐妹同心,而是讓她們互為活蠱,用痛覺作餌,引吳王屠戮吳國貴族。她望著銅鏡裡日漸蒼白的臉,忽然笑出聲——當鄭旦以為自己是執刀人時,卻不知自己也是棋盤上的卒子。
五更天的鐘鼓聲中,宮人竊語鄭旦棺槨滲血。西施按住心口,那裡正傳來細密的癢。主蠱已在她體內產卵,幼蟲破繭之日,便是所有知曉巫蠱秘密者的忌日。她隨吳王登上祭天台,看見台下跪滿簪金戴銀的貴族婦人,其中便有那日往鄭旦胭脂裡摻蠱粉的伯嚭夫人。
祭天大典行至三獻禮時,西施忽然踉蹌倒地。吳王慌亂抱她時,她腕間青紋突然暴漲,如活物般順著龍袍爬上君王手背。“痛......痛入骨髓......”她的**混著雷雨,遠處傳來巫祝的尖叫——鄭旦的金鈴不知何時掛在他頸間,銅鈴內滾出的蠱蟲正啃食他的咽喉,翅膀上還沾著苦艾色的胭脂。
“是巫蠱!是越國妖女!”貴族們的驚呼聲被雷聲蓋過。西施望著吳王通紅的雙眼,知道他看見的不是自己,而是二十年前被巫蠱害死的王太後。當禦林軍將伯嚭府滿門拖向刑場時,她聽見自己用吳越軟語說:“鄭妹妹說,那些夫人的妝匣裡,都藏著能讓人發瘋的藥粉......”
雨停時,吳王的劍已經染上三十七道血痕。他握著西施的手撫過染血的祭壇,掌心的繭擦過她腕間淡去的青紋。遠處,鄭旦的棺槨被付之一炬,飄起的灰燼裡,隱約可見半片繡著玄鳥的羅帕——那是她們初入吳宮時,彼此交換的定情信物。西施望向姑蘇城外的方向,那裡是苧蘿村的所在。曾經她們光著腳在溪邊發誓,要做這亂世裡最清醒的局外人。如今鄭旦的骨殖混著蠱蟲灰飛煙滅,而她的血,正順著祭天台的溝槽,澆灌著吳國即將崩塌的根基。
子夜的星空下,西施摸到腰間多了個硬物。取出一看,竟是鄭旦金鈴裡的另一枚蠱卵,外殼上刻著細小的“旦”字。她忽然想起鄭旦臨死前的笑,那不是怨恨,而是解脫。原來雙生蠱的真正秘密,是主蠱死後,副蠱將繼承所有痛覺——而她,將帶著鄭旦未竟的恨,在這九重宮闕裡,做最後那柄永不生鏽的刀。
吳王的披風裹住她顫抖的肩,他說要為她建一座純金的宮殿,讓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寵妃是如何幫他肅清了巫蠱之亂。西施將蠱卵藏進衣襟,任他在耳畔低喚“心肝”。遠處,越國的斥候正借著夜色潛行,他們不知道,比十萬大軍更鋒利的,是兩個被巫蠱綁定的女子,用痛覺織就的,顛覆山河的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