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旦的梓宮落棺前,西施聽見槨木深處傳來指甲抓撓的聲響。霜白的絹花沾著隔夜的雨,在晨風中輕輕顫動,像極了三日前她替鄭旦整理遺容時,那對始終合不上的眼睛。吳王攥著她的手緊了緊,黃金護甲在她腕間壓出紅痕——此刻他更像握著一枚棋子,而非寵妃。
“起靈——“司儀的銅鑼聲未落,整座陵墓突然劇烈震顫。護陵的青銅獸燈齊齊爆出油花,在眾人驚呼聲中,鄭旦的棺蓋被頂開寸許,漆黑的縫隙裡湧出帶著苦艾味的濃煙。西施嗅到熟悉的蠱毒氣息,心口突然傳來被蟲蟻啃噬的劇痛——這是雙生蠱的警示。
“王......王後!“侍女的尖叫刺破晨光。隻見無數血色線蟲從棺縫鑽出,在鄭旦青白的臉上織成蠕動的麵紗。更駭人的是,她垂在棺邊的右手突然攥緊,指尖滴下的不是屍液,而是帶著體溫的鮮血。吳王踉蹌後退,腰間玉劍卻在此時發出蜂鳴——那是用鄭旦父親頭骨磨製的佩劍,此刻正對蠱蟲產生共鳴。太子友衝上前時,蠱蟲已化作血霧撲向他咽喉。西施看見鄭旦的指尖微動,在屍衣上劃出半道蠱紋——那是昨夜她偷偷刻在太子腰帶內側的「引魂咒」。當太子轟然倒地時,他眼中流轉的幽綠光芒,與鄭旦臨死前的瞳孔如出一轍。
“巫蠱附魂!“大巫祝踉蹌跪拜,卻沒注意到自己袖中滑落的銅鈴——正是鄭旦金鈴的另一半。西施望著鈴內滾出的蟲王,突然想起鄭旦棺槨起火時,她藏在灰燼裡的那枚蠱卵。原來所謂“暴斃“,不過是蠱蟲換宿主的幌子,而吳國最尊貴的儲君,即將成為新的活容器。吳王的劍架在巫祝脖頸時,太子突然發出沙啞的女聲:“要救我......需用活人血祭......“那是鄭旦的聲音,帶著苧蘿村特有的尾音顫。西施感到心口的劇痛驟然轉為冰涼,這是雙生蠱完成宿主轉換的征兆。她看見自己腕間的青紋正向太子蔓延,而鄭旦的指尖,此刻正隔著棺材,與太子的掌心遙遙相抵。
三日後的祭天台。太子被鐵鏈鎖在青銅柱上,他的麵容已開始浮現鄭旦的輪廓。吳王握著染血的玉劍,劍鋒懸在第一個祭品喉頭——那是伯嚭府&bp;的公子,不過十三歲。西施望著孩子顫抖的唇,忽然想起鄭旦曾說過,她阿爹被處刑時,也是這樣的年紀。
姐姐可曾想過,“太子開口時,嘴角滲出黑血,“我們本該在溪邊浣紗,卻被人做成了蠱蟲的容器?“西施指尖的佛珠突然斷裂,那是範蠡暗中送來的避蠱珠,此刻每一顆都裂出蛛網狀的紋路。她這才驚覺,鄭旦的蠱術早已超越了越國巫祝的範疇,竟能操控佛珠裡的鎮魂符。第一刀落下時,天際滾過悶雷。西施望著祭壇下密密麻麻的貴族,他們臉上的恐懼與期待交織,像極了二十年前越人圍觀楚巫祭天的場景。太子腕間的金鈴隨血腥氣輕響,她忽然明白鄭旦為何選擇附身在儲君身上——唯有讓吳國最尊貴的血脈成為蠱器,才能讓這場血祭的詛咒,順著王族血脈滲入吳國每一寸土地。
當第七個祭品斷氣時,太子的容貌已與鄭旦彆無二致。吳王的甲胄浸透鮮血,卻在此時聽見太子用鄭旦的聲音輕笑:“夫差,你以為殺的是巫蠱?分明是你吳國的未來。“西施這才看見,每個祭品的血都順著祭壇溝槽,彙入地下的蠱紋陣——那是用吳越兩國文字刻就的滅國陣,而陣眼,正是太子腳下的鄭旦屍身。
暴雨突至時,範蠡的暗衛混在人群中拋出***。西施趁亂摸到太子腰間的蠱卵,卻發現上麵刻著的不是“旦“,而是“越“。原來鄭旦從始至終都在踐行越國密令,所謂“附身“不過是幌子,她要用吳國太子的身體,完成對吳國祭壇的血祭改造,讓每一滴灑在祭台上的血,都成為越**旗的養料。
“姐姐,帶它回越國。“太子抓住她的手,塞給她一枚染血的蠱卵,“告訴範大夫,楚巫的蠱陣......需用王室血脈破......“話音未落,吳王的劍已刺穿太子咽喉。西施望著鄭旦的麵容在太子臉上漸漸淡去,心口的劇痛突然消失——雙生蠱的聯係已斷,卻有更複雜的蠱毒,順著她攥緊的蠱卵,滲入血脈。
姑蘇台的晨鐘響起時,西施看著範蠡混在送葬隊伍裡離去的背影。她知道,那枚帶著太子血的蠱卵,將成為越國刺入吳國心臟的最後一劍。而她腕間未褪儘的青紋,此刻正隨著晨露蒸發,露出下麵新的蠱紋——那是鄭旦用自己的魂血刻下的,專屬於西施的,破陣之匙。
吳王摟住她顫抖的肩,聲音裡帶著劫後餘生的沙啞:“待寡人平定越亂,便為你建一座純金的祭壇......“西施望著祭壇上太子逐漸腐爛的屍體,想起鄭旦曾說過的話:“最鋒利的刀,永遠藏在敵人最信任的地方。“她將蠱卵藏入衣襟,任雨水衝刷臉上的淚痕——那不是悲傷,而是終於讀懂鄭旦遺計的,冰涼的釋然。
夜幕降臨時,西施獨自來到鄭旦陵墓。棺槨裡空無一物,唯有半片金鈴躺在蠱紋中央,鈴內刻著細小的“破陣“二字。她將蠱卵放入鈴中,聽見遠處傳來越國戰船的號角。當第一顆流星劃過天際時,她知道,鄭旦用生命布下的局,終於到了收官之時——而她們這對被蠱毒綁定的姐妹花,終將在吳越的廢墟上,開出最妖冶的,屬於自己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