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光和五年182年),解良城西的關帝莊園被初雪覆蓋。
正廳暖閣內,關羽長子關平之妻劉氏緊攥錦被,額角冷汗混著雪花的涼意——這是她嫁入關家的第三年,亦是解良城在黃巾之亂後暫得安寧的第一個冬日。
當嬰兒的啼哭穿透窗欞,守在廊下的關羽放下手中的《春秋》,見穩婆抱出繈褓中的女嬰,小臉凍得通紅,卻睜著一雙烏亮的眼睛左顧右盼。
“生在卯月,又逢銀雪覆屏,便叫銀屏吧。”
關羽粗糙的手指劃過孫女的掌心,觸到一塊淡青色的胎記,形如偃月刀的輪廓,“我關家女兒,當如這冰雪,清冽皎潔,亦如這刀影,剛硬不屈。”
從此,“關銀屏”三個字,便與“忠義”二字一起,刻進了這個嬰兒的血脈。
關銀屏的童年,是在祖父的演武場邊度過的。
三歲時,她趴在青磚上,看祖父舞刀,刀風卷起的雪粒打在臉上,卻不喊疼,隻奶聲奶氣地學:“斬顏良,誅文醜……”
五歲那年,關平將她放上一匹棗紅小馬,小馬突然受驚狂奔,她卻死死攥住馬鬃,直到關平追回時,仍咬著嘴唇不落淚。
關羽撫掌大笑:“我關家虎女,果然不輸兒郎!”
遂命人打造一副縮小版的銀鱗甲,甲胄邊緣綴著祖母手繡的丹鳳眼紋——那是關家的族徽,亦是她最早的“戎裝”。
稍長,母親教她女紅,她卻偷偷將繡繃換成了祖父的兵書。
繡針在絹布上歪歪扭扭地刺出“孫子曰:兵者,詭道也”,母親好氣又好笑,關羽卻命人在她閨房外懸一塊木牌:“鳳閣不繡鴛鴦譜,願讀兵書十萬言。”
從此,關銀屏的案頭,既有《列女傳》,亦有《六韜》,晨起練劍,暮讀兵書,成了她不同於尋常閨閣女子的日常。
建安十三年208年),曹操大軍壓境,十二歲的關銀屏隨家族南渡長江,遷居荊州江陵。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真正的戰火——新野城的焦土、長阪坡的哀嚎,還有祖父關羽率水軍橫江拒敵時,戰船在江麵劃出的雪白浪痕。
她記住了祖父在帥帳中說的每一句話:“荊州者,天下之腹心,失之則進退無據。”
亦記住了母親抱著她躲在船艙裡,手指在她後背反複摩挲的紋路——那是荊州地圖的輪廓。
在江陵的三年,是關銀屏生命中短暫的安穩時光。
祖父關羽總督荊州事,府中每日都有各地來的信使,馬蹄聲碎,文書堆積。
她常扮成小廝,混在親兵中聽軍情:博望坡的火攻、赤壁的東風、還有孫權派來求親的使者——“願以世子聘將軍之女,結秦晉之好。”
那日,她躲在屏風後,見祖父猛地拍案,青龍偃月刀的刀柄在地麵砸出悶響:“虎女安能嫁犬子!”
使者狼狽退去,她卻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婚姻,從不是“兒女情長”,而是“家國棋子”。
母親後來摸著她的頭發歎氣:“鳳兒啊,你祖父的‘虎女’之說,怕是要誤你終身了。”
她卻仰頭道:“若能像祖父一樣保家衛國,終身不嫁又何妨?”
建安二十四年219年),襄樊之戰爆發。
關銀屏站在江陵城頭,看祖父的軍旗向襄陽而去,獵獵作響的“關”字旗下,是她十四歲的堂兄關興——他也要隨祖父出征了。
那夜,她在閨房內替關興縫補戰袍,針腳細密如祖父教她的箭陣,心裡默念著《孫子兵法》:“其疾如風,其徐如林……”
卻不知,這竟是她與祖父、堂兄的最後一麵。
呂蒙的白衣渡江,來得比任何兵法都詭譎。
糜芳開城投降的消息傳來時,關銀屏正在後園練劍,劍穗上的紅纓被淚水浸透。
母親拽著她從後門逃出,身後是熊熊燃燒的江陵府,她回頭望去,見“關”字軍旗被吳軍砍倒,旗杆砸在地上,濺起的火星落在她的銀鱗甲上,燙出一個小小的焦痕——那是她對“背叛”的第一處傷痕。
逃亡途中,她們扮成難民,躲在運糧車裡,聽著吳軍搜查的喝問:“關氏餘孽,若有藏匿,誅三族!”
母親將她的頭按在懷裡,她卻聞到母親衣襟下的血腥味——那是為保護她,被吳軍刀背劃傷的傷口。
那一刻,她在心裡發誓:“總有一日,我要讓這血債,血來償。”
章武元年221年),劉備稱帝,遣人在江夏尋到關氏遺孤。
關銀屏隨母親入蜀,途經長江時,她獨自登上船頭,麵向東方長跪不起。
江風掀起她的衣角,露出內裡未脫的舊甲——那是從江陵帶出的唯一信物,甲胄上的焦痕,此刻在陽光下泛著暗紅,像一道永不愈合的疤。
“母親,你說祖父在天有靈,會怪我沒能守住荊州嗎?”
她轉頭問身後的劉氏,卻見母親鬢角已染霜色,眼中早已沒有了當年的鋒芒,唯有一聲長歎:“鳳兒,比起複仇,活著才是對祖父最好的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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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都的歲月,是關銀屏生命中的“靜默期”。
劉備賜宅於錦官城西北,毗鄰丞相府,府中遍植柏樹,終年常綠。
她不再日日舞刀,卻將祖父的兵書抄了一遍又一遍,案頭的竹簡堆成小山,每一卷上都有她的批注:“荊州之失,非戰之罪,乃失於人心。”
諸葛亮聽聞,曾微服來訪,見她在沙盤前推演“如何複奪荊州”,小旗插滿南郡、公安、江陵諸地,不禁撫掌:“若吾有女如此,當教她讀《出師表》。”
然而,真正讓她放下執念的,是建興元年223年)的那一場雪。
那日,她在府中掃雪,見一個乞兒縮在角門處,衣不蔽體。
她將自己的鬥篷披在乞兒身上,卻發現孩子懷裡抱著半塊硬餅,竟說是要留給病重的母親。
“原來這世上,除了仇恨,還有人需要溫暖。”她忽然想起祖父常說的“義”——不僅僅是對家國的忠,亦是對百姓的仁。
從此,她開始隨母親出入成都善堂,教孤兒們識字、射箭,甚至將關家刀法改編成適合孩童的招式。
當孩子們喊她“銀屏姐姐”時,她忽然發現,掌心的偃月胎記不再灼痛,那些被仇恨填滿的日子,竟在這一聲聲呼喊中,漸漸柔軟起來。
建興三年225年),南中叛亂的消息傳來時,關銀屏正在善堂教孩子們縫製冬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