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亮猛地拍案而起,案上的傳國玉璽應聲跌落。
她看著少年天子通紅的眼眶,恍惚間又看見那個總愛拽著她衣角喊\"長姐\"的孩童。
刑場設在白鷺洲。
孫魯班登上觀刑台時,孫魯育正被獄卒推著前行。
囚衣上的補丁讓她想起建安二十五年那個雪夜——那時她們擠在暖閣裡分食橘子,妹妹總把最甜的一瓣留給她。
\"姐姐!\"孫魯育突然回頭,青絲淩亂間露出脖頸上的鞭痕,\"母親在九泉之下...\"
\"行刑!\"孫魯班猛地轉身,卻見劊子手的鬼頭刀已落下。
飛濺的血珠染紅了她月白色的披帛,恍惚間竟與記憶中的紅梅重疊。
當晚,她在浴池中反複擦洗,指甲縫裡的血漬卻怎麼也洗不乾淨。
太平三年的暴雨來得猝不及防。
孫魯班蜷縮在豫章郡衙的柴房裡,粗布麻衣吸飽了雨水,貼在身上又冷又癢。
門外傳來衙役的嗤笑:\"昔日的大長公主,也有今日!\"
她抱緊膝蓋,望著漏雨的屋頂,突然想起建業宮中那座能俯瞰全城的觀景台——那時她站在台上,覺得整個東吳都在自己腳下。
更漏聲裡,她摸出懷中的金鎖。
那是母親臨終前塞進她手裡的,鎖麵上的鴛鴦早已被摩挲得失去棱角。
\"阿虎要保護好妹妹...\"母親氣若遊絲的聲音混著雨聲,
\"莫要學...莫要學...\"雷聲炸響的瞬間,她終於哭出聲來,淚水混著雨水,打濕了破舊的草席。
永安元年回宮那日,宮牆新刷的朱漆還帶著濕氣。
孫休站在太極殿前,身後跟著垂首而立的孫魯育之子。\"姑母舟車勞頓。\"
孫休的聲音像淬了冰,\"這彆苑原是魯育妹妹所居,姑母可還滿意?\"
庭院中的紅梅開得正好。
孫魯班撫摸著虯結的枝乾,忽然發現某根枝條上還留著她兒時刻下的痕跡。
恍惚間,兩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從記憶深處跑來,手中捧著鮮豔的紅梅。
\"姐姐快看!\"孫魯育的銀鈴在風中輕響,\"父王說等開春要帶我們去玄武湖!\"
元興元年的雪下得格外早。
孫魯班躺在堆滿佛經的榻上,聽著窗外掃雪的聲音。
侍女端來藥碗時,看見她正對著金鎖微笑,眼角的皺紋裡盛著一滴渾濁的淚。
那滴淚最終落在鎖麵上,驚飛了兩隻相依的鴛鴦。
建業城的更夫敲響梆子時,彆苑的燭火悄然熄滅。
第二天,人們在她枕邊發現半闕未寫完的詞,墨跡被淚水暈染得模糊不清,唯有最後兩句依稀可辨:\"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這個在權力旋渦中掙紮了一生的東吳公主,終於帶著滿身傷痕,永遠沉睡在了建業的風雪裡。
她的故事,如同寒夜綻放的紅梅,絢爛卻短暫,凋零時隻留下滿地泣血的花瓣,訴說著金枝玉葉背後不為人知的悲涼與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