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濃,殘月爬上樹梢。
眾人再怎麼急迫,也不想在黑夜中趕路,所以就在山上就地紮營。
姚一江獵了兩隻野兔,鄺無極戮死一頭野豬,烤肉的香味鳥鳥升起,圍過鬆柏樹,在清爽的明月間飛繞。
蘇櫻拿出暖玉簫,吹奏一曲舒緩的安魂曲,讓人覺得神凝氣靜。
這種技藝,這種氣質,即便隋唐時期的簫藝宗匠石青璿,也不過如此。
無情選了個乾淨的地方,端坐在一塊大石上,看著遠處的明月。
姬搖花坐在無情身邊,不知在說些什麼,不過隻要不是傻子,就看出這位飛仙女俠,對無情似乎有些愛慕。
李瑾瑜閒極無聊,給何君琪講起了鬼故事,戚紅菊的四個侍女,無情的四個劍童覺得有趣,一起湊過來聽。
黃天星看著活力十足的年輕人,有些感歎的說道:“從前我來北城,匆匆在這裡過宿,還可以看見山下很遠處的地方,就是那邊,有一簇簇燈火……”
當一個人開始回憶過去,回憶自己的青蔥歲月,便說明他已經老了。
黃天星是個不服老的人,否則六十多歲的老頭子,也不會使用七十多斤的大砍刀,用的儘是剛猛招式。
可他現在覺得自己老了。
尤其是在馳援北城的路上。
淳於洋!
雷小屈!
僅僅兩人,便讓他覺得挫敗。
他有信心過淳於洋那關,但必然會有折損,雷小屈這關決計過不去。
可這對於李瑾瑜等人而言,卻是揮手可破,彈指間已然解決一切,甚至不能在心頭留下絲毫的痕跡。
好似殺死的不是淳於洋雷小屈,而是什麼路人甲、土匪乙、炮灰丙!
尤其是李瑾瑜,迎著巨石飛撲數百丈山壁,又急速飛掠而下,這份輕功和膽色,黃天星萬萬不敢與之相比。
相比於黃天星,鄺無極倒是顯得開朗許多,因為他是“逢打必敗”。
一個敗了一百多次,還能活著,並且有進無退、越戰越勇之人,早就已經養成堅韌、樂觀、豁達的心性。
感覺到黃天星話語中的落寞,鄺無極岔開話題:“堡主放心,咱們走的這麼快,定然能夠及時支援。”
“暗器漫天”姚一江問道:“堡主以前是和誰來這裡的?”
“我從前常與西鎮藍敬天,南寨伍剛中來此,一齊拜訪北城周逢春。
到了晚上,就策馬來到此地,一邊飲酒烤肉,一邊縱論江湖。
如今藍敬天先走一步,周逢春緊隨其後,幾個月前伍剛中也……
唉!當年我們也算是意氣風發,如今隻剩我一個,卻也垂垂老矣。
要是此番救不及周世侄,我這把老骨頭就真的沒用了,也不知他日到陰曹地府,有何麵目見逢春老弟……”
姚一江本打算寬慰兩句,沒想到竟讓黃天星想起傷心事,可黃天星這番感歎,豈不是每一個江湖人的宿命?
要麼死於恩怨仇殺,要麼拖著一身傷病回憶過往,運氣好的死後能有人懷念,運氣不好死後徹底化為塵埃。
姬搖花和無情並肩坐在石上,她的年紀比無情大了將近十歲,這種少年的心事,她是相當了解的。
這種年齡的男子,有作為的多是趾高氣揚,隻會向人傾吐其雄姿英發的軼事和可歌可泣的悲喜,就比如在一旁講故事的李瑾瑜,顯得意氣風發。
能夠坐在一旁觀看明月的,內心總是會有一些不願傾吐的傷心事。
對於這種人,小姑娘們仰慕的目光是沒有用的,姬搖花這種溫柔大姐姐的懷抱,才能溫暖內心冰冷的傷痕。
姬搖花準備傾聽,可是無情跟一般的少年不同,他也在準備傾聽。
他們什麼也沒講,都在仔細聆聽。
聽晚風輕輕撩起秀發,聽那低低細細的呼息,聽彼此的心跳是急是緩。
……
“陳瞎子漸漸感到麻痹之意由下而上,雙眼之下有如木凋泥塑,想咬破舌尖也已不能,內心感到絕望……”
李瑾瑜故事正講到精彩處,遠方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一共有兩騎。
鄺無極提起長戟走了過去,高聲說道:“來人止步!來者通名!”
騎士怒道:“乾你屁事!”
鄺無極道:“原本沒有事,現在偏偏乾老子的事,不通名不讓過!”
騎士喝道:“那就納命來!”
雙方頓時叮叮當當打在一起,對方兩騎皆身著黑衣,衣服上繡有黃花,一人使用長鞭,一人使用板斧。
鄺無極以一敵二,不落下風,鬥的正激烈,黃天星喝道:“住手!都是自己人,你們打個什麼勁兒?”
三人立刻住手,黃天星看向持板斧的壯漢,問道:“楊四海,怎麼你的開山斧,沒有以前的勁頭兒了?”
楊四海道:“黃老堡主,適才四海有眼無珠,竟敢和您老人家動手,實是該死……這位是城裡兄弟,叫刁勝,刁勝,快來見過東堡黃老堡主……”
黃天星問道:“北城如何了?”
楊四海道:“魔教的人率領藥人圍攻許久,城內十大護法戰死三名,另三名被活捉,還有兩位受了重傷……”
刁勝道:“我們聚集十個不怕死的漢子,趁夜衝出城去求援,隻有我們兩個衝得出來,其他的兄弟……”
李瑾瑜道:“你們兩個莽漢,若是帶著西城的信物,豈不方便許多?”
楊四海道:“這位是……”
鄺無極道:“這是李爵爺,此次有李爵爺仗義出手,咱們必能取勝!”
楊四海道:“原來是李爵爺,爵爺不知,信物不在我身上,而是在另外的兄弟身上,可他沒能衝出來。”
李瑾瑜道:“原來如此,那位沒衝出來的兄弟,應該叫楊四海吧!”
話音未落,雙手成爪,已然把兩人肩膀捏住,勁力輕輕催動,兩人已然筋酸骨軟,被按倒在地上。
眾人正驚疑時,李瑾瑜雙手再次催發力道,隻聽得一陣脆響,兩人麵上易容麵具,已被震成粉碎。
手抓肩膀,震碎頭上麵具,卻不損傷麵容分毫,這份功力,這份控製,已然足夠讓人覺得驚訝,更加讓人覺得震驚的是,李瑾瑜竟知道此人是假貨!
刁勝道:“你怎麼知道的?”
李瑾瑜笑道:“如果是衝出來尋求援助,應該是分開衝,你們卻知道彆人的情況,如何不讓人感到懷疑?”
刁勝道:“就不能是視力好?”
李瑾瑜道:“所以我隨口編了一句謊話,詢問有沒有攜帶信物,你可能不知道,北城根本就沒有信物。”
刁勝道:“你又不是北城的人,怎麼知道北城的情況?”
李瑾瑜道:“我確實不知道,可不巧的是,黃堡主非常的清楚,你開口的時候,便已經露出了一絲破綻。”
黃天星道:“我一向不服老,因此西鎮南寨北城的晚輩,見了我都隻稱呼黃堡主,而不會是黃老堡主。”
李瑾瑜道:“我做事講求公平,講求禮尚往來,我回答你那麼多問題,現在該你回答我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