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正午的陽光像濃稠的鐵漿,將整個縣城澆鑄成熾熱的熔爐。
蟬群在行道樹上發出刺耳的嘶鳴,空氣裡漂浮著柏油融化的焦糊味,
連流浪狗都耷拉著舌頭,躲在斑駁的牆根下苟延殘喘。
隱秘庭院朱漆大門上的銅釘被曬得發燙,門環上盤踞的螭龍浮雕仿佛也在熱浪中扭曲變形。
隨著雕花木門"吱呀"推開,裹挾著茅台醬香與紅燒甲魚油膩的熱浪撲麵而來。
刁副縣長腆著微凸的肚子率先踏出,鱷魚皮鞋底重重碾過青石板,發出清脆而囂張的聲響。
他腕間的蜜蠟手串隨著步伐晃動,折射出細碎的金光,與腰間明晃晃的定製皮帶扣交相輝映。
這位副縣長身著筆挺的藏青色西裝,卻隨意解開了最上方的兩粒紐扣,露出半截繡著金絲花紋的領帶。
孫書記跟在後麵,領帶歪斜地掛在脖子上,歪斜的角度幾乎要垂到胸口。
他扶著門框的手微微顫抖,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白,指甲在紅木雕花上刮出細微的聲響。
這位平日精神矍鑠的鄉黨委書記,此刻卻像被抽走了脊梁,整個人佝僂著,
藏青色襯衫緊緊貼在背上,洇出大片深色的汗漬,隱約透出內衣的輪廓。
他的目光遊移不定,時而瞟向刁副縣長寬厚的背影,
時而盯著地麵搖晃的樹影,鏡片後的眼睛布滿血絲。
院中的老槐樹蔫頭耷腦,幾片焦黃的葉子無力地飄落,正巧粘在孫書記的肩頭。
他下意識地抬手去拂,卻因動作過猛踉蹌了一下,險些撞上廊柱。
"刁縣長,以後我這條命......"孫書記的聲音被蟬鳴撕扯得斷斷續續,
他伸手想搭對方肩膀,卻因重心不穩踉蹌了一下。
刁副縣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掌心的溫度透過單薄的襯衫傳遞過來,
"孫哥啊,咱們可是穿一條褲子的兄弟。"這句話說得擲地有聲,驚飛了廊下打盹的麻雀。
孫書記仰起頭,望著刺眼的陽光,喉結滾動了幾下,"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他的聲音裡帶著幾分醉意,更多的卻是討好。
刁副縣長拍了拍他的後背,"放心,有好事能忘了你?"
兩人相視一笑,笑聲在燥熱的空氣中顯得格外刺耳。
待孫書記坐上黑色轎車緩緩駛離,刁德仁立刻湊到兄長耳邊:"哥,那筆修路款......"
話音未落就被刁副縣長抬手打斷,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望著遠處蒸騰的熱浪,嘴角勾起冷笑,"著什麼急?
你沒瞧見他收信封時手抖得跟篩糠似的?人一旦沾了腥,就再回不了頭。"
兩兄弟的影子被夕陽拉長,在青磚地上扭曲成貪婪的形狀。
黑色轎車平穩地行駛在縣城的街道上,車內空調的冷氣卻無法驅散孫書記心中的燥熱。
他靠在後座上,腦袋昏昏沉沉,眼前不斷閃過妻子躺在病床上虛弱的麵容,以及兒子在電話裡急切詢問生活費的聲音。
當轎車在銀行門口停下,他踉蹌著下車,正午的陽光刺得他眯起眼睛,卻刺不穿心底翻湧的黑暗。
他靠在銀行外的石柱上,顫抖著摸出公文包裡的信封。
牛皮紙袋的觸感粗糙硌手,卻比妻子診斷書上的鉛字溫暖百倍。
"廉潔奉公半輩子......"他自嘲地笑出聲,笑聲被路過的公交車轟鳴碾碎。
自動取款機藍光映著他灰白的鬢角,妻子住院繳費單上的數字在眼前不斷跳動。
當轉賬成功的提示音響起,他忽然覺得後背的冷汗都被烤乾了,隻剩心底蔓延的冰涼。
"小李,來接我。"掛斷電話的瞬間,孫書記對著銀行玻璃門整理領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