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慶二十一年正月的京城尚裹在殘雪裡,正陽門甕城的銅鐘敲過卯初,英國使團的三輛雙輪馬車便碾著凍硬的土道,朝紫禁城迤邐而來。阿美士德勳爵隔著糊滿明紗的車窗,望見宮牆轉角處掠過一片月白色簷角,簷下懸著的鎏金銅鈴正被北風撞出細碎清響——這與東印度公司報告裡“閉塞而野蠻”的描述相去甚遠,直到望見端門城樓上“數據房”朱漆木牌在晨光中反光,他的手指才不自覺叩了叩膝上的羊皮文書。
乾清宮東暖閣內,嘉慶帝的手指劃過《英吉利貿易數據彙編》最後一頁,墨筆圈注的“呢絨占百分之六十三,茶葉占百分之七十八”在明黃絹麵上格外醒目。案頭琉璃燈映著窗外飄雪,將他鬢角的霜色染得更重。自十年前數據房並入軍機處,這般用算籌推演國策的場景已不知凡幾,但今日要麵對的,是繼馬戛爾尼之後第二支叩關的英國使團。
“啟稟萬歲,英使已至懋勤殿候見。”奏事處太監的通報驚起案頭銅鎮紙下的輿圖邊角,那是數據房新繪的《廣州港十年貨物流向圖》,墨線間密注著各國商船到港次數、所載貨物及稅銀數目,英國商船的朱紅標記在黃埔灘頭連成密集的點。嘉慶帝將《中英貨值對比表》往袖口一壓,錦緞袖口拂過案頭疊成方勝的算籌,那是昨夜與首席數據官陳傑反複核驗稅率時留下的。
懋勤殿內,阿美士德的禮帽剛觸到青磚,便聽見上座傳來沉穩的漢語:“貴使可知,爾國商船所載呢絨,十年間從廣州港運走多少白銀?”未待翻譯轉譯,禦前太監已捧出丈餘長的黃綾橫軸,圖上紅格白字分列中英貨值:乾隆六十年至嘉慶二十年,英國輸入呢絨貨值累計三百二十萬兩,中國輸出茶葉貨值達五百八十萬兩。
“更緊要的是稅銀。”嘉慶帝指尖劃過“呢絨進口稅銀百分之十五”與“茶葉出口稅銀百分之八”兩處朱砂批注,“爾國商人抱怨關稅苛重,卻不知我大清對茶葉隻征八分稅,反比對呢絨多征七分。”數據房典簿捧著算籌盒趨前,三十六枚棗木算籌在黃綾上排出關稅比例,“若按貴國所請‘片麵最惠國’,他國稅率低於我朝時,爾等亦可同享——”皇帝忽然冷笑,“但請問,貴國對我大黃、瓷器可曾少征半分?”
阿美士德的藍眼睛在數據圖上逡巡,最終落在“曆年貨值波動曲線”上:嘉慶十五年英國羊毛減產導致呢絨價格飆升,卻恰是中國茶葉出口量激增之年。他忽然意識到,這些看似冰冷的數字背後,是清國對進出口貨物的精準掌控——當倫敦商人還在為廣州十三行的議價能力頭疼時,北京的皇帝早已讓數據房將十年商情織成了羅網。
“我國陛下希望……”使團秘書斯當東的話被嘉慶帝抬手打斷。禦前太監換了幅更小的素絹,上麵用蠅頭小楷列著《中英貨值對比表》的細目:每匹曼徹斯特呢絨在廣州售價三兩二錢,其中稅銀四錢八分;每擔武夷茶在倫敦售價十九鎊,英國海關抽稅竟達七鎊——換算成銀兩用朱筆標在側欄,恰是中國稅率的三倍。
“貴國總說貿易不公。”嘉慶帝起身指向北牆懸掛的《皇輿全覽圖·數據版》,珠江口的紅色光點密如繁星,“我大清開海禁、設官牙、定稅則,從無閉關之意。但公平貿易,須是兩相情願——”他忽然從袖中取出半幅羊皮紙,上麵是去年英國東印度公司在加爾各答壓低生絲收購價的密報,“若隻許貴國商船低價買我茶葉,高價賣我呢絨,卻又要拿走‘最惠國’的好處,這算術,怕是不合《九章算術》的道理吧?”
殿內炭火劈啪作響,英國使團隨員們交頭接耳的聲音混著算籌碰撞聲。阿美士德忽然注意到,數據房官員們胸前的玉牌上,除了“治世鏡鑒”四字,還刻著細小的算籌紋路——原來這個帝國真的在用數字治理天下。當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貨值對比表》上,終於明白那些橫平豎直的線條,比紫禁城的宮牆更難逾越。
酉初刻的鐘聲裡,英使的謝恩表上終究沒提“片麵最惠國”四字。嘉慶帝望著使團車馬轔轔出東華門,指尖摩挲著表文尾頁“願遵兩國數據章程”的墨跡,忽然想起十年前數據房初立,自己在養心殿算錯八旗生計率時,陳傑那番“數字不會說謊,說謊的是人”的話。雪不知何時停了,乾清宮簷角的冰棱正滴著水,將階下《英吉利貿易數據彙編》的黃綾封麵洇出淺褐的印子,恍若時光在數據上留下的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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