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豐元年正月初四申時,琉璃廠西街的積雪被踩成暗灰色,"汲古閣"書商王五佝僂著背,推著獨輪車拐進胡同深處。車上蓋著的油布下,幾捆舊書間藏著個樟木匣子,邊角露出半張泛黃的紙頁,隱約可見"蒸汽"二字。
地窖門軸發出吱呀聲響,腐木與黴味撲麵而來。王五摸出火折點亮壁上的牛油燭,三十餘平米的地窖內,四壁碼著清一色藍布函套的古籍,中間擺著張槐木桌,桌上銅盆裡的炭火燒得正旺。肅順掀開棉簾進來時,簷角積雪落在二品麒麟補子上,被炭火烘出團白霧。
"肅大人萬安。"王五垂手而立,粗布袖口滑落寸許,露出腕間刺青——三枚算珠串成的菱形圖案,正是漕幫"鐵仙會"的標誌。這個專為保護民間算學匠人設立的秘密組織,十年前曾因私藏《幾何原本》抄本,被步軍統領衙門剿殺過半。
肅順不答話,徑自坐在桌前,銅胎眼鏡片閃過冷光。王五趕緊從車底抽出樟木匣,揭開三層油紙,露出半卷用黃綾包裹的手稿。肅順掀開《康熙字典》扉頁,夾層裡果然露出火漆印的一角,裂紋呈"壽"字狀,與檔案記載的載齡府邸密紋分毫不差。
"上月廿三,載齡府三進院走水,"王五壓低聲音,喉結在曬黑的脖頸間滾動,"小人親眼看見小廝抱著這匣子往馬廄跑,火漆印當時就裂了。"燭火被穿堂風撩得驟明驟暗,映出他眼角的刀疤——那是五年前在通州漕運碼頭,被旗人巡檢用算籌砸的。
肅順用放大鏡貼近火漆印,日光從頭頂磚縫斜射進來,在裂紋間照出極細的"載"字暗記。這是清代工匠的不傳之秘:每個火漆模具都在邊緣刻有主人姓氏微記,需借日光斜照才能顯現。他想起去年在宗人府查檔,載齡的祖父永瑆正是嘉慶朝算學館的首座,當年曾奉旨銷毀陳有福所有手稿。
"鐵仙會的人說,"王五往炭盆裡添了塊銀絲炭,"載齡這兩年常往英國公使館送古籍,上個月還托琉璃廠文寶齋買過《汽機新製》譯本。"肅順的手指突然頓住,《汽機新製》是英國傳教士傅蘭雅譯的蒸汽機手冊,去年軍機處曾專門發文禁絕。
手稿內頁滑出半張草圖,肅順瞳孔驟縮——那是輛帶煙囪的輪式車輛,車底標注"火輪車"三字,與他在養心殿見過的陳有福蒸汽犁圖紙上的齒輪形製完全一致。圖紙邊緣用算籌符號標著"軸距九尺三寸輪徑四尺七寸",旁邊還有行蠅頭小楷:"若以蒸汽為動力,可省騾馬五匹。"
"載齡私藏先朝技術,還敢用密紋火漆混淆視聽。"肅順指尖敲了敲火漆印,銅盆裡的炭火星濺在"蒸汽驅動"四字上,像要引燃什麼。他從懷裡掏出本暗紅封麵的《算學館密檔》,裡麵夾著嘉慶二十三年陳有福呈給軍機處的《蒸汽入犁疏》殘頁,兩者的筆跡如出一轍。
王五忽然咳嗽起來,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這是從小廝嘴裡撬出來的,載齡書房第三排書架,暗格裡還有本《蒙古草場數據彙抄》。"肅順打開紙包,裡麵是半枚火漆印模,刻著"載"字密紋,邊緣還沾著新鮮的鬆香——顯然是剛從載齡府流出的。
地窖外傳來梆子聲,已是申時三刻。肅順將手稿重新包好,塞進夾襖內袋:"通知鐵仙會,下月十五前務必找到載錫通夷的算珠賬冊。"他忽然盯著王五的刺青,"另外,讓漕幫的匠人把陳有福的鐵犁圖紙再抄三份,藏到不同的算學館。"
王五剛要開口,地窖頂突然傳來石板挪動聲。肅順瞬間吹滅燭火,手按刀柄退到牆角。月光從磚縫漏下,映出頭頂人影晃動,靴底的梅花紋清晰可辨——那是宗人府密探的特有靴飾。
"走水啦!走水啦!"胡同裡突然傳來呼喊聲,夾雜著水桶撞擊聲。頭頂的人影罵罵咧咧跑開,肅順拽著王五掀開地窖另一處暗門,裡麵是條直通琉璃廠東街的地道。地道壁上每隔丈許嵌著算籌形狀的磚雕——這是鐵仙會特有的路標。
"載齡的父親當年參與銷毀數據房檔案,"肅順在黑暗中低聲道,"他現在通夷,怕是想把算學數據賣給洋人換前程。"地道儘頭透出微光,那是煤市街的燈籠。王五摸出枚算籌塞給肅順,籌身刻著"鐵仙會壬字三號":"大人保重,小人去辦賬冊的事。"
走出地道時,天已擦黑。肅順摸了摸懷中的手稿,想起上午在養心殿看到的那半卷《算學興國策》,嘉慶帝朱批的"用籌不用權"猶在眼前。遠處,載齡府方向燃起衝天大火,火光照亮半邊天,不知是走水還是滅口。他握緊算籌,籌身的"壬"字刻痕硌著掌心——這是警告,也是希望。
琉璃廠的燈籠次第亮起,肅順混入人流,聽見書肆老板們低聲議論:"載齡府遭了天譴啦!"他摸出袖中的火漆印模,突然明白:在這紅牆之外,還有無數像王五這樣的匠人,用算籌作刀,在黑暗裡刻著王朝的另一種可能。
夜風吹過,算籌在袖中輕響,像極了數據房被毀時,千萬算珠落地的聲音。肅順抬頭望向紫禁城方向,那裡的薄雪想必還未化儘,而他懷中的手稿,或許就是能融雪的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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