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細雨如絲如縷,纏繞著紫禁城的飛簷鬥拱。周自齊坐在總理辦公室的圈椅上,指尖摩挲著案頭那份《大總統罷免令》,新印的油墨味混著黃花梨筆筒裡的鬆煙墨香,在潮濕的空氣中洇成一片朦朧的歎息。窗外的青磚地上,段祺瑞派來的衛隊正踩著積水來回走動,皮靴與石板相擊的聲響,驚飛了簷角幾隻避雨的麻雀。
副官侍立在門側,欲言又止的神情映在湘妃竹簾上,化作一片模糊的暗影。周自齊抬眼望向牆上的《九章算術》刻本,明代匠人鐫刻的算籌圖在燭火下泛著溫潤的光澤,恍惚間讓他想起十年前在山東都督任上,親自踏訪曲阜老匠人家中求書的情景。那老人顫巍巍捧出孤本時,書頁間還夾著半片乾枯的銀杏葉,葉脈裡藏著不知幾朝的墨香。
“總長,車輛已備妥。”副官的聲音帶著幾分澀然,像被細雨打濕的宣紙。周自齊起身整理月白長衫,腰間的象牙算籌隨動作輕晃,“節用愛人”四字在燭火下若隱若現。這枚算籌是他初入仕途時請蘇州匠人所刻,算珠般的“理”字被掌心磨得發亮,仿佛刻著半部未竟的治世理想。
忽聽得走廊傳來雜亂的皮靴聲,陸軍總長段芝貴帶著衛隊闖入時,周自齊正將一套《天工開物》抄本小心翼翼放入樟木箱。段芝貴的目光掃過滿屋古籍,落在箱底李善蘭《垛積比類》的公式刻痕上,眉峰不由得一挑:“周總長好雅興,這時候還有心思擺弄故紙堆?”
周自齊並未抬頭,指尖輕輕拂過《算法統宗》活字版的書脊,仿佛在安撫一位老友:“段總長可知,今日實業學堂的南遷車隊已出朝陽門?車上載著三十萬冊算理典籍,皆是前明以來的活字珍本。”他頓了頓,取出樟木盒裡的象牙算籌,“算理者,國之重器也。前清閉關於算術,終致受製於人;今日若再斷了文脈,來日恐遭後世笑罵。”
段芝貴皺眉看著窗外轟鳴的蒸汽貨車,鐵輪碾過積水的聲響中,隱約傳來學生們押運典籍的腳步聲。他忽然注意到周自齊案頭的《九章算術》旁,放著一本翻開的《幾何原本》,中西算理的公式在宣紙上並行不悖,竟像是刻意擺成的對照。
“總長這是要以書抗兵?”段芝貴的語氣裡帶著幾分譏諷。
周自齊將最後一箱古籍貼上封條,抬頭望向雨幕中的午門城樓:“非是抗兵,而是存脈。你看這紫禁城的磚縫裡,百年前的草籽至今能發芽——文明如水,堵不如疏。”他的聲音忽然輕下來,像在自言自語,“當年在山東辦實業學堂,有個學生算出蒸汽機改良之法,用的正是《九章》裡的勾股術......”
段芝貴默然片刻,忽聽得遠處傳來更夫敲梆聲,已是未時三刻。他揮了揮手,衛隊開始有序查封文件櫃,唯有放滿古籍的木箱被默默繞過。周自齊拿起牆上的《九章算術》刻本,取下時發現背麵還貼著一張泛黃的紙條,是他當年抄錄的李善蘭語錄:“算理一道,乃天地自然之數,非人力所能阻也。”
六年後的天津寓所,周自齊在病榻上叮囑家人將畢生收藏的算理典籍捐給京師圖書館。當後人整理遺物時,在書房暗格裡發現一枚象牙算籌,除了舊刻的“節用愛人”,另一側新刻了“理無界,匠有根”六字,筆痕猶帶晚年病中的顫抖。此時的紫禁城已改稱故宮,實業學堂的算理教材裡,既有《算法統宗》的古法,也融入了西洋代數學,那些曾被衛隊查封的古籍,正以活字印刷的形式在新學堂裡流傳。
暮春的細雨仍在飄落,隻是當年總理辦公室裡的油墨味,早已化作圖書館裡的紙頁沙沙聲。算籌在曆史的暗線裡靜靜轉動,將“節用愛人”的治世理念,化作“理無界,匠有根”的文明薪火,在時代的風雨中,悄悄埋下未來的根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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