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三年四月初二,1623年4月30日。
朝天浦碼頭的海風裹著濃重的鹹腥味,卷得碼頭上的旌旗獵獵作響。
朝鮮使團一行六人剛踏上棧橋,就被眼前的景象釘在了原地。
海麵上並排泊著六艘巨艦,船身漆黑如墨,桅杆高聳入雲,帆布上繡著的玄武圖騰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最駭人的是每艘船的側舷,數十個炮門儘數敞開,烏黑的炮口像無數隻窺伺的獸眼,齊刷刷地對著碼頭方向。
高忠元的臉上褪去了血色,下意識地攥緊了腰間的佩刀。
他在兵曹當差,見過朝鮮最好的龜船,
可眼前這些巨艦,單是船身高度就比龜船高出半截,
更彆說那些從炮門裡探出來的鐵家夥,
粗得像廟裡的銅鐘,長度能抵上兩個成年男子的身高。
李景稷扶著帽翅的手微微發顫,喉結滾了兩下。
他見過明朝的封舟,可跟眼前這六艘巨艦比起來,還是差了點氣勢。
六艘船並排鋪開,幾乎占滿了大半個海灣,船身吃水極深,壓得海水在船舷邊翻出白色的浪沫。
他數了數最近一艘船的炮門,足足二十二個,再乘以六……兩百六十四門炮?
這個數字讓他後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便是永明鎮的底氣麼……”
梁夢麟喃喃自語,手裡的折扇無意識地敲著掌心。
他從沒見過側舷炮如此多的戰船。
一門炮就夠嚇人了,兩百多門對著同一個地方,怕是濟州城的城牆都能轟成粉末。
夫仁傑圓胖的臉此刻繃得像塊木板,他偷偷瞟了眼身旁的李景稷,見這位禮曹參判臉色鐵青,隻低聲道:
“大人,這些船……怕是每艘都有2000料吧?”
始祖六艦按西方標準都是上千噸級的戰艦,2000料的估算還算準確。
棧橋上的永明鎮士兵穿著統一的軍服,肩頭扛著上了刺刀的燧發長槍,槍身烏黑的鐵管與雪亮的刺刀在天光下泛著冷硬的光。
見他們駐足,士兵們依舊麵無表情地引路,槍身隨著步伐在肩頭微微起伏,
偶爾擦過衣襟發出細微的摩擦聲,與踏在木板上的整齊咚咚聲疊在一起,
像一把把裹著寒意的錘子,一下下敲在使團每個人的心上。
登上禺疆號的跳板時,高忠元故意落後半步,用眼角餘光掃過那些艦炮。
炮身打磨得發亮,能映出人的影子,顯然是常常用心保養的。
他心裡冷笑,麵上卻堆著惶恐,追上前麵的金慶征:
“金大人,您瞧這火炮……竟有這般魁偉!炮口粗得能容半大孩子直身鑽過,炮身怕不是要二三十個精壯漢子合力才能挪動?這般巨物,莫說見過,便是聽也未曾聽過啊!”
金慶征哼了一聲,眼神卻更冷了:“越是這樣,越不能讓他們在濟州立足。”
尾艙的會議室比想象中寬敞,長案是用整塊黃檗木打造的,木色沉如老茶,紋理間帶著天然的波折,瞧著便知是經了風霜的老料,沉甸甸壓在艙底,倒比尋常木材多了幾分穩如泰山的氣勢。
沿船身縱向鋪開的窗欞外,正好能看見另外五艘巨艦的側影,炮門依舊敞開著,炮口在波光裡閃著幽光。
永明鎮的人已經在靠窗一側坐定,主位上是個十五歲上下的少年,穿著寶藍色錦袍,領口繡著暗紋,正把玩著一塊琺琅懷表,正是李國助。
陳衷紀、洪旭等人分坐兩側,一個個神情平靜,仿佛窗外的炮口隻是尋常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