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對了。”
董其昌拾起筆,在詩箋旁添了行小字“天啟四年仲夏,與袁禮卿、沈士弘觀海市於蓬萊閣,遇永明鎮李弘濟”笑道,
“你看,這便已是緣分了。”
袁可立在旁接口道:
“既如此,我與士弘兄便先料理交接之事。”
“弘濟可在登州盤桓幾日,待我與武之望交卸清楚,便隨你南下。”
沈有容已起身捋著長髯:
“我那點家當早收拾好了,隨時能走。”
“倒是弘濟,你那四艘炮艦在舟山等著,咱們得算好路程,彆讓南思受等急了。”
海風穿過閣窗,將案上的墨跡吹得半乾。
李國助望著袁可立與沈有容的背影,又瞥了眼董其昌筆下漸成的跋語,知道這場蓬萊閣上的聚散,恰是各歸其位。
有人要去劈波斬浪,有人要去記錄風雲,而這,原就是世間最好的安排。
……
天啟四年六月初二,1624年7月16日。
舟山港的晨霧還未散儘,“趙公明”號的側影已如黑色巨鯨般浮在水麵上,
三層炮門如蜂窩般排列,桅杆直插霧中,竟比登州衛的鐘樓還要高。
登上甲板,沈有容忽然蹲下身,手指順著甲板縫摸到船舷邊緣,指甲在木板銜接處刮了兩下,眉頭皺了起來:
“不對啊,這船看著結實,怎麼沒見水密隔艙?”
他抬頭望向李國助,指節敲了敲船舷內側,
“咱閩浙的福船,甲板下頭每隔兩丈就有道隔板,銅釘鉚得死死的,哪怕撞破個洞,隔艙一堵,好歹能撐回港口。”
“你這船……摸著怎麼是通的?”
李國助湊近了些,看著沈有容指尖劃過的木紋,眼裡露出佩服:
“先生果然厲害,在露天甲板上就能看出門道!”
他蹲下身,指著甲板與船舷接合的縫隙,
“實不相瞞,這船還真沒福船那樣的隔艙。”
“因為下層主炮甲板要並排擺三十門炮,炮架得從船首通到船尾,若是隔成一段段的,炮都轉不開身。”
他伸手拍了拍船身,掌心傳來沉穩的震動:
“咱們是舍了隔艙的‘堵’,換了另一種法子,船殼板比福船厚三成,縫裡嵌了麻絲混桐油,尋常小口子能自己漲住。”
“實在漏得急了,甲板下頭藏著二十台抽水機,三人一組輪流搖,一時半會兒沉不了。”
沈有容仍皺著眉:“可真要是被紅毛夷的炮彈轟穿了呢?沒隔艙擋著,海水一灌……”
“那就得靠炮比他們狠了。”
李國助笑了笑,語氣裡帶著硬氣,
“咱這船設計的時候就想著,與其等著挨炸堵漏,不如先把對方的船打沉。”
“當然了,先生您懂船,往後若能指點著添些改良,那才是最好的。”
沈有容仍不放心:“沒有隔艙板,這船身扛得住風浪?”
“靠的是龍骨和肋骨。”
李國助淡淡一笑,
“龍骨長十四丈有餘,材料是南海邊地的落筋木。”
“肋骨間距三尺一道,用銅釘鉚在龍骨上,就像魚的脊骨帶肋條,再大的浪來了,整個船身能跟著晃,卻不容易散。”
落筋木便是外東北寒地特有的西伯利亞落葉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