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打在範直身上,將他削瘦的身軀映得更加單薄。
他耷拉著腦袋,不敢直視屋中的恩師。
如果當年顧明朗沒有發現他的才華,或許如今的他會如自己父親一樣,成為某個酒樓的三流廚子,每月拿著六七百文的月錢。
然後,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生下一對兒女。
再然後……兒子遇到一位先生想要讀書,而自己隻能數著有限的銅板與妻女縮衣減食。做著兒子騎在高頭大馬,金榜高中的美夢。
十年寒暑,好不容易供兒子完成蒙學,可妻子卻又病倒了。
非但家裡的進項減少,還要分出銀錢去買那又苦又貴的藥材。
讀書和看病逐漸成為揮之不去的噩夢,讓人夜夜難眠。
直到有一天……
“周寒,先帶他去把衣物換了。”
熟悉的聲音將範直從回憶的深淵拉出,沒有想象中的怒火,也沒有責怪,隻是讓他去換衣物。
“是我貪圖榮華富貴,配不上恩師如此對待,還請您責罰。”範直伏身叩在地上,身軀不住的顫抖。
周寒想要拉起他,再次被狠狠的甩開。
“範直背信棄義,活該如此!”
見範直執意要跪在雨中,顧明朗終是歎息一聲,對周寒揮了揮手。
“事已至此,何苦如此懲罰自己?這段時間我也一直在反思,是否因我太過嚴厲,忽視了你們的感受?
又或是學識淺薄無法教授你們?以至於一個小小的廩生身份,便讓寄予厚望的學生不辭而彆?導致樹倒猢猻散?”
周寒和範直顯然沒有想到顧明朗會如此說,腦袋搖的如同撥浪鼓。
“先生,莫要妄自菲薄,是我們意誌不堅。”周寒撐著傘在摯友的身邊也跪了下去。
“不是先生的錯……是……是……是……是我娘病了!”範直沒有抬頭,但已經泣不成聲,他承著身體的雙手緊握成拳,仿佛用儘了所有力氣。
“魏川平和鄭茂才找到學生,開出優厚的條件讓我加入鄭家私塾。學生不肯……那魏川平便讓趙掌櫃辭退我爹……”
說到這裡,範直的聲音好像被堵住一樣,隻見他張嘴,卻沒有任何聲響。
屋中安靜了下來,隻剩下某人低聲的哽咽以及屋外紛亂的雨聲。
陸清河與陸殊相視一眼,彼此皆是眸光複雜。
他記得前世老師曾說過這樣一句話。
虛假的人生都是從理想中找現實,而真正的人生是從現實中找理想。
便如那匍匐在雨中,不斷哽咽的少年……
“為什麼……不告訴我?”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低沉的咆哮炸響。
隻見周寒雙拳緊握,雙目怒火迸射。
然而,範直卻隻是自嘲一笑:“告訴你什麼?告訴你……我曾說的豪言壯語都是假的?還是告訴你……我為了五鬥米……而折腰?”
“你要早些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可以幫你娘治病,可以幫你擋掉魏川平,可以……”
任憑周寒情緒激動,可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再也說不下去。
“可以幫我爹安排一份活計,可以幫我拿到具保,甚至可以讓我無憂無慮讀書......”範直接著周寒的話說下去,但卻笑得淒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