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張浸透了濃墨的巨毯,沉沉地覆蓋著城市。宇文家位於半山腰的獨棟彆墅——“棲雲苑”,如同蟄伏在陰影裡的巨獸。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墨綠色絲絨窗簾嚴絲合縫地遮擋著,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窺探。室內,恒溫恒濕係統無聲運作,空氣裡彌漫著昂貴的木質香薰氣息,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常年揮之不去的消毒藥水的清冷味道。一切都纖塵不染,秩序井然,卻也冰冷得沒有一絲人氣。
主臥室內,隻亮著一盞光線極其柔和的壁燈。巨大的歐式雕花床上,宇文傑蜷縮在蓬鬆的羽絨被裡,露出的半張臉在昏暗中顯得愈發蒼白透明,像一尊失血過多的玉雕。他的呼吸很淺,帶著一種不順暢的、令人揪心的滯澀感,每一次吸氣都仿佛要用儘全身力氣。司馬茜穿著質地絲滑的香檳色真絲睡袍,斜靠在旁邊一張寬大的單人沙發裡,手裡捧著一本精裝書,目光卻空洞地落在書頁上模糊的字跡間,久久未曾翻動一頁。她烏黑的長發鬆散地挽著,幾縷發絲垂落頰邊,襯得她精致的側臉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白天精心描畫的妝容早已卸去,露出眼下淡淡的青影。
“咳…咳咳……”一陣壓抑的、仿佛從胸腔深處艱難擠壓出來的輕咳打破了死寂。宇文傑的身體在被子裡微微顫抖了一下。
司馬茜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立刻放下書,身體前傾,聲音放得極輕極柔,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關切:“傑?要喝水嗎?”她起身,赤腳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悄無聲息地走到床頭櫃前,拿起那杯一直溫著的純淨水。水杯是定製的骨瓷,薄如蛋殼,觸手溫潤。她小心地扶起宇文傑的頭,將杯沿湊近他毫無血色的唇邊。
宇文傑閉著眼,微微搖頭,喉嚨裡發出含糊的咕噥聲,似乎連吞咽的力氣都沒有了。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微光。司馬茜用指尖極其輕柔地拭去那些汗珠,觸碰到他皮膚的瞬間,指尖傳來滾燙的觸感!那溫度高得驚人!
她的心猛地一沉!
“傑?你發燒了?!”她的聲音瞬間拔高,帶著無法掩飾的驚恐。她迅速放下水杯,冰涼的手背貼上宇文傑的額頭——滾燙!再探向他的脖頸動脈,那薄薄的皮膚下,心跳快得如同失控的鼓點,又急又亂!更可怕的是,他的呼吸驟然變得極其困難,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尖銳的、如同風箱破漏般的哮鳴音,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像一條被拋上岸瀕死的魚!
“傑!傑你堅持住!”司馬茜的聲音徹底變了調,尖銳得刺破彆墅死寂的空氣。她幾乎是撲到床頭,手指顫抖著按下那個鑲嵌在華麗雕花床頭板上的緊急呼叫按鈕!尖銳的蜂鳴聲瞬間撕裂了彆墅的寧靜!
“王管家!王管家!快!叫醫生!不!叫救護車!傑不行了!”她對著呼叫器嘶喊著,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形。她徒勞地拍著宇文傑劇烈起伏的胸口,試圖幫他順氣,眼淚不受控製地洶湧而出,滴落在他滾燙的皮膚上,瞬間蒸騰成小小的水汽。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眼前這張因缺氧而迅速泛上青紫色的、痛苦扭曲的臉龐,和十年前那個在同學會上突然倒下的蒼白身影瞬間重合!巨大的、滅頂般的恐慌淹沒了她。
管家王伯幾乎在第一時間就衝了進來,身後跟著同樣被驚醒、麵色驚惶的保姆。王伯,一個年約五十、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穿著熨帖黑色管家製服的男人,臉上永遠帶著一種刻板的恭敬和疏離。此刻,他那張萬年不變的撲克臉上,也罕見地出現了一絲裂痕。
“少夫人!怎麼回事?”王伯的聲音還算鎮定,但眼神銳利地掃過床上宇文傑的狀況,瞳孔也是猛地一縮。
“快!救護車!他喘不上氣!燒得很厲害!”司馬茜語無倫次,淚流滿麵,早已失去了平日豪門貴婦的從容優雅,隻剩下一個被丈夫瀕死狀態嚇壞了的女人最本能的驚惶。
王伯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語速極快,條理清晰地報出地址和宇文傑的狀況。掛斷電話,他沉聲吩咐保姆:“立刻通知先生和夫人!準備少爺的醫保卡、病曆本!”保姆應聲飛奔而去。
等待救護車的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司馬茜跪在床邊,緊緊握著宇文傑滾燙而抽搐的手,一遍遍地呼喚著他的名字,淚水模糊了視線。宇文傑的哮鳴音越來越尖銳,每一次艱難的吸氣都伴隨著身體痛苦的痙攣,青紫色已經蔓延到了嘴唇。他半睜著眼,眼神渙散,充滿了對氧氣的極度渴望和對死亡的恐懼。
“傑…堅持住…救護車馬上就到了…求求你…”司馬茜的聲音哽咽破碎,巨大的恐懼讓她渾身冰涼。她看著這間奢華無比卻冰冷刺骨的臥室,看著床上痛苦掙紮的丈夫,那句深埋心底、支撐她忍受一切的格言——“寧願坐在寶馬車裡哭,也不願坐在自行車上笑”——在此刻,被這瀕死的恐懼徹底碾成了齏粉。什麼寶馬香車,什麼錦衣玉食,在死亡麵前,都輕賤如塵土!她此刻寧願坐在破舊的自行車後座上,隻要宇文傑能健康平安地笑著載著她!巨大的悔恨和恐懼如同海嘯,將她徹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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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淒厲的救護車鳴笛聲由遠及近,撕破了山間彆墅區的寧靜。刺目的紅藍光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在昂貴的大理石牆壁和天花板上投下詭異跳動的光影。
擔架抬著陷入半昏迷狀態、呼吸極度困難的宇文傑衝出了彆墅。司馬茜胡亂抓了件羊絨大衣裹在身上,赤腳踩著冰冷的地麵就要跟著衝出去。
“少夫人!”王伯冰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請穿上鞋!注意儀態!先生和夫人會直接去醫院!”他手中遞過來的,是一雙她平時絕不會在深夜穿出門的、鑲著水鑽的細高跟鞋。
儀態?!司馬茜隻覺得一股血氣直衝頭頂!她丈夫命懸一線,這個管家居然還在跟她談儀態?!她猛地回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狠狠瞪了王伯一眼,那眼神裡的絕望和憤怒,竟讓王伯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她沒有去接那雙鞋,赤著腳,踉蹌著衝進了冰冷的夜風中,撲向那輛閃爍著死亡之光的救護車。
車門關上,隔絕了外麵王伯那張刻板的臉。救護車內,空間狹小,充斥著刺鼻的消毒水和心電監護儀單調而催命的“嘀嘀”聲。宇文傑臉上扣著氧氣麵罩,透明的罩壁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他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讓水珠劇烈地顫抖。醫護人員緊張地操作著,靜脈通道已經建立,透明的液體一滴一滴流入他青色的血管。
司馬茜蜷縮在角落的折疊椅上,赤腳踩在冰冷堅硬的車廂地板上,寒意刺骨。她死死盯著宇文傑灰敗的臉,雙手緊緊交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巨大的恐懼像無形的巨石,沉沉地壓在她的胸口,每一次救護車的顛簸,都讓她感覺心臟要跳出喉嚨。窗外,城市的霓虹飛速倒退,模糊成一片冰冷的光帶。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身下這輛疾馳的“寶馬車”,正載著她和她瀕死的丈夫,駛向一個深不見底的、名為“恐懼”的深淵。淚水無聲地滑落,砸在她冰冷的手背上。
救護車沒有駛向公立醫院,而是徑直開入了位於市中心最昂貴地段的“康和私立醫院”。這裡沒有公立醫院的嘈雜擁擠,大廳寬敞明亮如同五星級酒店,空氣裡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和昂貴香氛混合的味道,穿著熨帖製服的工作人員步履輕盈,臉上帶著職業化的、恰到好處的微笑。然而,這份精致優雅的靜謐,在生命垂危的宇文傑麵前,顯得如此冰冷和不近人情。
宇文傑被迅速推入頂層特需icu重症加強護理病房)。厚重的自動門無聲地滑開又合攏,將司馬茜徹底隔絕在外。門上冰冷的“重症監護室,家屬止步”幾個字,像一道審判,將她釘在了原地。
隨後而來的,是比死亡威脅更冰冷、更殘酷的——賬單。
一名穿著得體套裝、妝容精致的行政助理,踩著細高跟鞋,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司馬茜麵前。她臉上帶著公式化的、無可挑剔的微笑,雙手捧著一個光潔如鏡的銀色托盤。托盤上,整齊地放著一小疊單據。
“宇文太太,您好。非常抱歉打擾您,但宇文先生的情況緊急,需要立即進行一係列檢查和搶救措施。這是初步的費用清單,需要您簽字確認並預付一部分押金。”助理的聲音輕柔悅耳,如同電台播音員,卻字字如冰錐。
司馬茜麻木地接過那疊紙。視線掃過那些印滿了冰冷術語和天文數字的條目,隻覺得一陣眩暈:
特需icu床位費:¥15,000.00日
高級生命體征持續監測:¥8,000.00日
緊急氣管插管及呼吸機輔助呼吸:¥38,000.00
進口特效平喘及強心藥物xx單抗):¥12,000.00支預計需35支)
全套急診生化、血氣、病原體宏基因檢測:¥25,000.00
心臟彩超、肺部ct增強:¥18,000.00
專家緊急會診費呼吸科、心內科、icu):¥20,000.00人次
……
預付押金:¥500,000.00
每一個數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司馬茜的心上。五十萬!僅僅是預付押金!那後續呢?看著那些動輒數萬一支的特效藥、按天計算的驚人床位費……她握著單據的手指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薄薄的紙張仿佛有千斤重。
“請這邊刷卡或簽字確認。”助理微笑著,將托盤上的pos機和一支精致的簽字筆往前推了推。那微笑,在司馬茜眼中,如同吸血鬼看到獵物時露出的獠牙。
司馬茜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她從隨身的愛馬仕手包裡,拿出宇文傑平時給她使用的、一張額度不菲的黑色附屬卡——那是她作為宇文家少奶奶身份和“體麵”生活的象征之一。她顫抖著,將卡片插入pos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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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輸入密碼,宇文太太。”助理的聲音依舊甜美。
司馬茜的手指懸在按鍵上方,努力回憶著密碼。宇文傑設置的密碼,她很少用,因為大部分日常消費,自有管家王伯處理。她輸入了宇文傑的生日……錯誤。又輸入了他們結婚紀念日……還是錯誤。冷汗瞬間浸濕了她的後背。最後一次機會!她腦海中靈光一閃,輸入了宇文傑最珍視的一輛限量版跑車的出廠編號……終於,通過了!
她剛鬆了一口氣,準備簽字。
“滴——”
pos機發出一聲刺耳的長鳴!屏幕上跳出一行猩紅刺目的大字:
“交易失敗!可用額度不足!”
嗡!司馬茜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可用額度不足?!這張卡宇文傑說過,額度是兩百萬!怎麼可能連五十萬押金都刷不出來?!
“宇文太太?”助理臉上的笑容依舊,眼神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憐憫?“可能是卡片額度問題,或者您需要聯係下宇文先生的主卡確認一下?”
聯係宇文傑?他現在躺在icu裡生死未卜!司馬茜的臉頰瞬間燒得通紅,巨大的羞恥感如同滾燙的岩漿,將她從頭澆到腳!她站在這個金碧輝煌如同宮殿的醫院走廊裡,赤著腳那雙細高跟被她遺忘在救護車上了),裹著淩亂的羊絨大衣,手裡捏著一張刷不出五十萬的“廢卡”,周圍那些穿著體麵的工作人員看似恭敬,實則投來的目光像針一樣紮在她身上。什麼豪門貴婦?什麼宇文家少奶奶?在這一刻,她像個徹頭徹尾的笑話!一個連丈夫救命錢都拿不出來的、可憐又可悲的擺設!
“我……我……”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巨大的屈辱和恐慌讓她幾乎窒息。眼淚再次不受控製地洶湧而出,混合著臉上的狼狽。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沉穩、帶著久居上位者威嚴的聲音,如同寒流般從走廊儘頭傳來,瞬間凍結了周遭的空氣:
“怎麼回事?吵吵嚷嚷的!”
司馬茜渾身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她艱難地轉過頭。
宇文弘——宇文傑的父親,宇文集團的掌舵人,正大步流星地走來。他年近六十,身材保持得極好,穿著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羊絨大衣,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露出飽滿而威嚴的額頭。他的麵容輪廓深邃,與宇文傑有幾分相似,卻更加冷硬,一雙鷹隼般的眼睛銳利如刀,此刻正不帶任何溫度地掃過司馬茜狼狽的模樣,最終落在她手中那張顯示“交易失敗”的pos單和附屬卡上。他的身邊,跟著同樣衣著華貴、妝容精致、卻麵無表情的宇文夫人,以及管家王伯。
宇文弘的目光在pos單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那眼神裡的鄙夷和冰冷,足以讓司馬茜血液凝固。他甚至連一句質問的話都懶得說,直接從自己考究的西裝內袋裡,掏出一個鱷魚皮的錢夾,取出一張低調奢華的鈦金卡,隨手遞給旁邊的助理,聲音沒有任何起服:“刷這張。該用什麼藥就用什麼藥,請最好的專家。錢,不是問題。”那語氣,平淡得像是在支付一頓普通的午餐。
助理如蒙大赦,立刻恭敬地接過卡片,熟練地操作起來。幾秒鐘後,“交易成功”的提示音響起,清脆得如同耳光,狠狠扇在司馬茜臉上。
宇文弘這才將目光正式轉向司馬茜。那目光,像手術刀般冰冷銳利,上下打量著她赤著的雙腳、淩亂的頭發、淚痕狼藉的臉頰和裹在身上皺巴巴的大衣。他眉頭緊鎖,毫不掩飾眼中的失望和……厭惡。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宇文弘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珠砸落,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哭哭啼啼,衣衫不整,赤著雙腳!像個什麼樣子?!哪裡還有半分宇文家少奶奶的體統和儀態?!”
司馬茜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嘴唇翕動著,想辯解,想說自己是因為擔心宇文傑……但在宇文弘那洞穿一切、毫無溫度的目光逼視下,所有的話語都堵在了喉嚨裡,隻剩下更洶湧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