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寒流,像一頭蟄伏已久的巨獸,終於徹底蘇醒,裹挾著凜冽的北風,肆無忌憚地席卷了整個城市。天空是沉鬱的鉛灰色,厚重低垂,仿佛隨時會壓垮那些光禿禿的枝椏。空氣乾冷刺骨,吸進肺裡,帶著刀割般的痛意。行道樹早已落儘了最後一片葉子,嶙峋的枝乾在寒風中瑟縮,發出嗚咽般的聲響。陽光成了稀罕物,偶爾穿透厚重的雲層,也隻是投下幾道慘淡無力的光柱,轉瞬即逝。
1.空蕩的華屋:沉默的早熟
暖氣開得很足,中央空調發出低沉的嗡鳴,將整座位於市中心高檔小區頂層的複式公寓烘烤得溫暖如春,甚至有些燥熱。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際線,車流在冰冷的高架橋上無聲流淌,如同冰冷的金屬河流。
客廳空曠得能聽見心跳的回音。昂貴的意大利真皮沙發,線條冷硬。巨大的液晶電視屏幕漆黑一片,映出對麵牆上抽象油畫模糊扭曲的倒影。空氣裡彌漫著淡淡的香氛,卻壓不住那股子深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和……死寂。
東方燕穿著柔軟的羊絨家居服,蜷縮在沙發一角,手裡捧著一杯早已涼透的花茶。她看著窗外那片沒有溫度的繁華,眼神有些空洞。自從那場徹底撕破臉的離婚大戰進入漫長的拉鋸期,這個曾經被她視為“浪漫港灣”的家,就成了一個巨大的、冰冷的空殼。夏侯北早已搬走,留下滿屋的昂貴家具和無儘的屈辱回憶。房貸的重擔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而爭奪小宇撫養權的陰影,更是日日夜夜啃噬著她的神經。
腳步聲很輕,帶著小心翼翼。是兒子林小宇。他背著沉重的書包,低著頭,從玄關走進來。才七歲的孩子,身影卻顯得異常單薄。他穿著整潔的校服,小臉繃得緊緊的,沒有了往日的活潑和笑容。他換好拖鞋,沒有像往常一樣撲過來喊“媽媽”,也沒有抱怨書包太重,隻是默默地走到客廳另一邊的書桌前,放下書包,拿出作業本,開始安靜地寫字。
那是一種近乎刻板的安靜。筆尖劃過紙張,發出單調的“沙沙”聲,在過分寂靜的空間裡格外清晰。
東方燕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她放下茶杯,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自然:“小宇,回來了?今天在學校怎麼樣?有沒有好玩的事跟媽媽說說?”
小宇寫字的手頓了一下,沒有抬頭,隻是低低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過了好幾秒,才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悶悶地補充了一句:“……沒什麼事。”
東方燕站起身,走到兒子身邊。她看到小宇攤開的數學作業本上,幾道簡單的計算題後麵,跟著好幾個鮮紅刺眼的叉。這很不尋常。小宇以前數學很好,很少出錯。她彎下腰,想看看他哪裡卡住了。
“小宇,這道題……”
“我自己會!”小宇猛地抬起頭,聲音帶著一種不符合年齡的尖銳和抗拒,小臉上寫滿了煩躁。他像隻受驚的小刺蝟,豎起全身的刺,一把將作業本合上,抱在懷裡,身體微微後仰,抗拒著母親的靠近。
東方燕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指尖微微發涼。她看著兒子眼中那混合著戒備、煩躁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和痛苦的眼神,心像被針密密麻麻地紮著。她試圖擠出一個笑容:“好,好,你自己看。媽媽不打擾你。餓不餓?想吃什麼?媽媽給你做……”
“不餓。”小宇生硬地打斷她,重新低下頭,下巴幾乎要戳到胸口,隻留給東方燕一個倔強而疏離的後腦勺。他不再寫字,隻是用手指無意識地摳著作業本的塑料封皮。
客廳裡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隻有空調單調的嗡鳴和暖氣片偶爾發出的輕微“哢噠”聲。巨大的水晶吊燈投下明亮卻冰冷的光,將這對母子的身影拉長,投射在光潔冰冷的地板上,顯得那麼孤單,那麼遙遠。
東方燕默默地退回到沙發邊,重新坐下。她端起那杯涼透的花茶,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壓不住心底翻湧的酸澀和無力。她看著兒子小小的、緊繃的背影,想起幾天前家長會後,老師委婉的提醒:“林小宇媽媽,小宇最近上課注意力很不集中,成績下滑明顯,性格也變得很沉默。問他什麼也不說。你們家裡……是不是有什麼情況?孩子的情緒和心理狀態,需要多關注啊……”
有什麼情況?孩子親眼目睹了父親對母親的背叛、推搡、威脅,目睹了那個曾經“浪漫溫馨”的家是如何變成冰冷的戰場和廢墟。他小小的心靈,早已被無聲的硝煙和巨大的恐懼撕裂。他變得沉默,變得易怒,變得抗拒,用這種方式保護自己,也無聲地控訴著這破碎的一切。
東方燕的目光落在自己額角那道淺淺的疤痕上,那是夏侯北留給她的恥辱印記。她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指尖冰涼。她看著兒子,心底那個血淋淋的稱呼再次浮現——“有男人的寡婦”。她守著一個空殼旅館,而她的兒子,卻被迫生活在這個沒有硝煙卻傷痕累累的“小寡婦”之家,承受著本不該屬於他的沉重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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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豪門的孤島:被詛咒的“小病秧子”
“康寧國際醫療中心”頂層vip病房區,如同一個與世隔絕的、恒溫恒濕的昂貴玻璃罩子。空氣裡永遠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和昂貴香氛混合的奇特氣味,試圖掩蓋疾病本身的腐朽氣息。
宇文傑半靠在病床上,臉色是一種常年不見陽光的、近乎透明的蒼白,眼窩深陷,呼吸帶著一種微弱的、不甚順暢的滯澀感。他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但緊蹙的眉頭和偶爾無意識的手指抽搐,泄露著身體內部持續的痛楚。昂貴的進口藥物通過精密輸液泵,一滴一滴,緩慢地注入他脆弱的血管,維持著這具搖搖欲墜的生命軀殼。
病房的角落裡,鋪著一塊厚厚的、柔軟昂貴的波斯地毯。一個同樣瘦弱蒼白的小男孩蜷縮在那裡,抱著一個限量版的變形金剛玩具。他是宇文傑和司馬茜通過試管技術艱難得來的兒子——宇文澈。小澈才五歲,繼承了母親精致的五官,卻同樣帶著父親病弱的影子,小臉缺乏血色,眼神怯生生的,像隻容易受驚的小鹿。他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隻是默默地擺弄著玩具,偶爾抬起眼皮,飛快地、帶著一絲恐懼地看一眼病床上的父親,又迅速低下頭。
病房的門被無聲地推開。穿著漿洗得筆挺製服、麵無表情的特護端著藥盤走進來。她的動作專業而輕柔,為宇文傑調整了一下輸液速度,又檢查了旁邊的生命監護儀數據。做完這一切,她轉身,目光掃過角落裡的宇文澈,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眼神裡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惡和疏離。
她走到小澈身邊,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那冰冷的、毫無溫度的語氣,在過分安靜的病房裡依舊清晰得刺耳:“小少爺,彆玩了。這裡是病房,需要安靜。玩具聲音吵到你爸爸休息了。回你自己的房間去。”
小澈的身體猛地一僵,抱著玩具的手指收緊,小臉瞬間變得更白了。他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特護,又看了一眼病床上毫無反應的父親,大眼睛裡迅速蓄滿了淚水,卻倔強地忍著沒有掉下來。他默默地放下心愛的玩具,站起身,低著頭,像一隻被驅逐的小動物,無聲地、一步一挪地走出了病房。
特護看著小澈消失在門口的背影,這才轉向旁邊正在整理醫療記錄的助理護士,用更低、卻足以讓角落裡的司馬茜聽清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歎息和抱怨:“唉,真是造孽……這孩子,跟他爸一樣,也是個‘小病秧子’,三天兩頭感冒發燒,動不動就肺炎……我看啊,這病根兒就是遺傳的,沒跑了……攤上這麼個身子骨,以後可怎麼好哦……”她的語氣裡充滿了宿命般的論斷和一種高高在上的悲憫,仿佛在談論一件注定不幸的物品。
助理護士沒敢接話,隻是尷尬地低下頭。
坐在病床邊單人沙發上的司馬茜,身體瞬間繃緊!她穿著一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羊毛衫,頭發挽得一絲不苟,臉上是精心修飾過的妝容,努力維持著“宇文太太”的體麵。然而,特護那輕飄飄的、卻如同淬毒匕首般的話語,每一個字都狠狠紮進她的耳朵裡,紮進她的心臟!“小病秧子”、“遺傳”、“造孽”……這些冰冷的字眼,像最惡毒的詛咒,落在她唯一的、視若珍寶的兒子身上!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著深入骨髓的屈辱感,瞬間席卷了她!她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才勉強壓住衝上去撕爛那張刻薄嘴的衝動。她看著兒子消失的門口,那小小的、孤單的背影,像一根針,狠狠刺著她的眼睛。
宇文家!這個用黃金打造的牢籠!這個冰冷的、充滿算計和詛咒的地方!不僅囚禁了她,還要用這無形的枷鎖和惡毒的流言,生生扼殺她兒子的未來!小澈的身體是弱了些,可他還那麼小!他憑什麼要承受這些惡意的目光和如同烙印般的“病秧子”標簽?!就因為他出生在宇文家?就因為他有一個病弱的父親?!
“寡婦”……這個詞在她心底翻湧,帶著血淚。她守著活死人般的丈夫,而她的兒子,卻在這冰冷的豪門孤島上,被無形的流言和詛咒包圍,成了另一個被命運打上不祥烙印的“小寡婦”之子!司馬茜的胸口劇烈起伏,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血腥味,才沒讓那滾燙的淚水奪眶而出。為了兒子,她必須撐住!必須離開這個鬼地方!必須為兒子掙一個沒有詛咒的未來!
3.互助站的角落:過早的“懂事”
午後三點半,“向陽花苑”社區活動室。冬日的陽光透過寬大的玻璃窗,暖洋洋地灑進來,驅散了些許寒意。空氣中混雜著孩子們喧鬨的笑聲、老人下棋的低語、還有彩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向陽花苑鄰裡守望互助站”的牌子掛在門口,下方貼著一張醒目的《安全須知》和排班表。幾張長條桌拚成的“作業區”,孩子們正埋頭寫作業。退休的陳玉梅老師戴著老花鏡,耐心地輔導著甜甜。另一邊,“老人活動角”,劉奶奶和幾位老人曬著太陽,慢悠悠地下著象棋。誌願者張姐甜甜媽)正帶著幾個做完作業的低年級孩子,用彩紙做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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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婉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紅馬甲,正蹲在靠窗的一張桌子旁。她的兒子林小宇和東方燕兒子同名不同姓)趴在那裡,認真地寫著一份語文試卷。小宇今年也七歲,長得虎頭虎腦,眉眼間有幾分公孫亮的影子。他寫得很快,字跡工整。
南宮婉看著兒子的試卷,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輕聲問:“小宇,這篇《我的爸爸》寫完了?給媽媽看看?”
小宇抬起頭,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帶著點小得意:“嗯!寫完了!”他獻寶似的把試卷遞給南宮婉。
南宮婉接過來,輕聲念著:“我的爸爸……我的爸爸是個大車司機。他很高,很壯,力氣很大,能一隻手就把我舉起來!爸爸開著一輛很大很大的紅色卡車,跑過好多好多地方……”字裡行間充滿了對父親的崇拜和依戀。南宮婉看得眼眶微熱,心裡又甜又澀。
“爸爸很忙,總是在路上跑,很少回家。”小宇的語氣低了下去,笑容也淡了些,“媽媽總說,爸爸在外麵辛苦賺錢,是為了給我買好吃的,好玩的,讓我上最好的學校……可是……”他頓了頓,小腦袋垂下來,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試卷邊緣,聲音悶悶的,“……可是,上次開家長會,彆的小朋友都是爸爸媽媽一起去的……隻有我……隻有媽媽一個人……老師讓我們畫‘幸福的家’,我畫了媽媽,畫了我,畫了我們的小房子……可是……可是爸爸呢?爸爸在電話裡嗎?在手機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