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晨光帶著一種清冽的寒意,穿透司馬茜所租住的高層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潔的橡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斑。公寓寬敞、現代,裝修簡潔利落,是宇文家眾多產業中不起眼的一處。沒有宇文大宅那種令人窒息的富麗堂皇,也沒有無處不在的傭人視線,隻有冰冷的空曠,像一座精致的孤島。
司馬茜赤腳踩在微涼的地板上,隻穿著一件質地精良的絲質睡袍。她走到窗邊,俯瞰著腳下漸漸蘇醒的城市。車流如織,行人渺小如蟻。遠處,宇文家那棟鶴立雞群、如同堡壘般的宅邸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像一隻巨大的、沉默的怪獸,冷冷地注視著她。她下意識地裹緊了睡袍,仿佛那視線帶著實質的寒意。
“少奶奶,您的早餐。”管家周伯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一如既往的恭敬刻板。他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客廳入口,雙手托著一個精致的銀質托盤,上麵擺放著溫熱的牛奶、煎蛋和幾片全麥麵包。他的出現,像一道無聲的提醒——自由是相對的,這座“破巢”依然是宇文家的領地,她這隻“金絲籠寡婦”隻是換了個稍大的籠子,脖子上無形的鎖鏈從未真正解開。
司馬茜沒有回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疏離:“放著吧,周伯。”她討厭這種無處不在的“照顧”,這讓她感覺自己像個需要被監護的病人,或者,一件需要被妥善保管的昂貴物品。
周伯依言將托盤放在餐桌上,垂手侍立,目光卻銳利地掃過散落在客廳白色大茶幾上的幾本厚冊子——《咖啡館創業指南》、《精品咖啡豆產地研究》、《小型商業空間設計案例》……封麵上醒目的咖啡杯圖案,像是一種無聲的挑釁。
“少奶奶,”周伯的聲音平穩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老爺昨天又來過電話,詢問您的起居。他很關心您的身體,希望您能安心靜養,不要為外務分神勞心。”“外務”兩個字,他咬得格外清晰,目光意有所指地再次掠過那些書籍。
司馬茜緩緩轉過身。晨光勾勒出她纖細卻繃緊的身影,睡袍下擺微微晃動。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曾經被奢華生活磨得有些空洞的漂亮眼睛,此刻卻燃著兩簇幽暗的火苗。她看著周伯,這個宇文家安插在她身邊的“眼睛”和“枷鎖”,忽然扯出一個極淡、極冷的笑容。
“靜養?”她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又像冰棱劃過玻璃,“周伯,我在宇文家最大的那棟‘療養院’裡,對著一個活死人靜養了五年,還不夠嗎?還是說,”她向前一步,目光直直刺向周伯,“你們宇文家,真的打算讓我這個‘寡婦’,陪葬到最後一刻?”
周伯的呼吸幾不可察地一滯,臉上那萬年不變的恭敬麵具出現了一絲細微的裂紋。他微微垂下眼瞼:“少奶奶言重了。老爺和夫人,都是為了您和少爺好。”
“為了我好?”司馬茜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裡卻毫無暖意,隻有無儘的悲涼和諷刺,“把我關在金籠子裡,刷著定額的卡,連呼吸都要看人臉色,這叫為我好?周伯,你看著我長大,告訴我,我司馬茜,真的就隻配做一個宇文家等死的、鑲著金邊的‘活寡婦’嗎?”最後三個字,她說得極重,帶著血淋淋的控訴。
周伯沉默了。他看著眼前這個他從小看到大的女孩,曾經是那麼明豔張揚,如今卻被宇文家的陰霾和少爺的病痛折磨得形銷骨立,隻剩下一副倔強的骨架在強撐。那眼底的火焰,不是瘋狂,而是被逼到絕境後,不甘就此沉淪的求生欲。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在他古井無波的心底飛快掠過。
“少奶奶……”他張了張嘴,最終隻是更深的低下頭,“請用早餐吧,涼了對胃不好。”他沒有再提那些書,也沒有傳達宇文老爺更嚴厲的警告,隻是默默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門關上的瞬間,司馬茜像是被抽乾了力氣,踉蹌一步,扶住了冰冷的玻璃窗。窗外的陽光刺得她眼睛發酸。她慢慢滑坐到地板上,將臉埋進膝蓋。周伯那瞬間的沉默和複雜眼神,比任何斥責都更讓她心緒翻湧。是憐憫?是無奈?還是……一絲微不可察的理解?
過了許久,她抬起頭,臉上淚痕未乾,眼神卻重新變得堅定。她爬起身,走到茶幾旁,拿起最上麵那本《咖啡館創業指南》,手指用力地摩挲著封麵。然後,她拿起手機,點開一個加密的相冊。
裡麵不是什麼珠寶華服的自拍,而是一張張精心保存的圖片:有她偷偷溜出去考察過的、藏在老城區梧桐樹蔭下充滿人情味的小咖啡館;有她手繪的、充滿她個人審美品味的店鋪空間構思草圖——溫暖的木質色調,柔和的燈光,點綴著綠植和藝術品;甚至還有幾張她穿著圍裙,在某個短期咖啡師培訓班結業時,笨拙卻認真地製作咖啡的照片。照片裡的她,眼神專注,唇角帶著一絲久違的、發自內心的鬆弛笑意。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她點開一張設計草圖的照片,放大。草圖一角,用娟秀的字跡寫著一行小字:“棲茜閣——給無處棲息的靈魂,一盞溫暖的燈。”這是她心底最深處的渴望,是她為自己,也為無數像她一樣被困住的靈魂,構築的一個小小的、溫暖的避難所。
“棲茜閣……”她低聲念著這個名字,指尖拂過手機屏幕上那溫暖的構想,“不做金絲籠裡的哭寡婦,要做破繭重生的老板娘!”周伯的沉默和那些書籍的存在,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不是退縮的漣漪,而是更洶湧的、破釜沉舟的決心。她知道,真正的戰場,才剛剛拉開序幕。
幾天後,一個陰沉的下午。司馬茜裹著一件低調的駝色羊絨大衣,戴著寬簷帽和口罩,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像做賊一樣溜出了公寓。她擺脫了周伯可能的“順路”跟隨,七拐八繞,來到城市另一端一個充滿煙火氣的舊街區。這裡與宇文家所在的精英金融區判若兩個世界。狹窄的街道兩旁是頗有年頭的梧桐樹,落葉鋪了一地,被行人踩出沙沙的聲響。臨街是各種特色小店、老式點心鋪、飄著食物香氣的小館子,充滿了嘈雜卻真實的生活氣息。
她的目的地,是藏在一條安靜支巷儘頭的一個小門麵。位置不算頂好,但勝在鬨中取靜,門口還有一小片空地,可以擺幾套戶外桌椅。門麵此刻掛著“旺鋪轉讓”的牌子,玻璃門緊閉,透過蒙塵的玻璃,可以看到裡麵空蕩雜亂。
“就是這裡了。”一個略顯沙啞的女聲響起。說話的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姐,穿著樸素的棉服,圍著厚厚的圍巾,臉被寒風吹得通紅。她是南宮婉介紹的,姓王,是這附近的老住戶,也是這個待轉店鋪房東的親戚。王大姐手裡拿著一大串鑰匙,叮當作響。
“王姐,麻煩您了。”司馬茜摘下口罩,露出清麗卻難掩憔悴的臉,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她緊張地搓了搓凍得有些發僵的手。
“嗨,婉兒那丫頭介紹的,客氣啥。”王大姐爽快地擺擺手,利落地打開門鎖,“吱呀”一聲推開沉重的玻璃門,一股陳舊的灰塵氣息撲麵而來。她一邊往裡走一邊絮叨:“這地方啊,之前開了好幾年咖啡館,老板兩口子回老家照顧老人去了,急著轉。地段是偏了點,但勝在租金便宜,麵積也合適,上下兩層呢,下麵做店,上麵可以當倉庫或者休息間。就是這裝修……得你自己費大心思了。”她踢開腳邊一個倒著的破凳子。
司馬茜走了進去。空蕩的空間裡,殘留著以前咖啡館的吧台痕跡,牆皮有些剝落,地麵也臟兮兮的。但她的眼睛卻亮了起來,像掃描儀一樣快速打量著:層高足夠,采光不錯,雖然窗戶蒙塵,但朝向很好。她想象著拆掉隔斷,打通空間,換上溫暖的木質地板,粉刷成柔和的米白色牆壁,巨大的落地窗擦亮後引入充足的陽光和街景……吧台的位置,操作區的規劃,客座的擺放,綠植的點綴……一幅鮮活的畫麵在她腦海中迅速成型,遠比她手繪的草圖更加立體生動。
“王姐,我能上去看看嗎?”司馬茜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行啊,樓梯在後麵,小心點,有點陡。”王大姐指了指後麵。
司馬茜小心地沿著狹窄的木樓梯走上二樓。這裡更顯破敗,堆著些廢棄的桌椅雜物,但空間方正。一扇小窗戶正對著巷子口那棵高大的梧桐樹。冬日的陽光透過光禿禿的枝椏,在地板上投下斑駁晃動的光影。就是這裡!她幾乎瞬間就決定了。這裡可以改造成一個安靜的閱讀角,或者一個小小的私密沙龍空間。窗外那棵梧桐樹,四季變幻,本身就是一道風景。
她壓抑著內心的激動,走下樓,對王大姐說:“王姐,這地方我很喜歡。租金……還能再談談嗎?”
王大姐也是個爽快人:“看你真心想租,又是婉兒的朋友,我跟房東說說,應該能再讓點。不過,”她頓了頓,看著司馬茜纖細的身板和過於精致的穿著,有些擔憂地問,“妹子,開咖啡館可辛苦啊,起早貪黑,操不完的心。你這……能行嗎?看著不像吃過苦的樣子。”
司馬茜微微一怔,隨即露出一抹苦澀又堅定的笑容:“王姐,我以前……是沒吃過什麼苦。但現在,”她環視著這個破敗卻充滿可能的空間,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我連‘活寡婦’都當過了,還有什麼苦不能吃?我隻想有個地方,靠自己的雙手,堂堂正正地喘口氣。”她眼中那份決絕和渴望,讓王大姐這個見慣了市井百態的人,也不禁動容。
“成!”王大姐一拍大腿,“就衝你這句話,姐幫你跟房東好好砍砍價!”
初步敲定了鋪麵,司馬茜的心臟在胸腔裡擂鼓般跳動。興奮和巨大的壓力同時襲來。啟動資金,是她目前最大的攔路虎。她手裡隻有這些年偷偷攢下的一點私房錢,以及變賣了幾件不那麼打眼的首飾所得,杯水車薪。宇文家給的那張定額卡,她不想動,也不能動,那意味著妥協和重新被控製。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她想到了娘家。父親經營著一家中等規模的公司,母親是家庭主婦。當初她執意嫁給宇文傑,父母雖擔憂宇文家門檻太高、宇文傑身體不好,但拗不過女兒,最終還是同意了,陪嫁也算豐厚。這幾年她在宇文家過得如何,父母並非毫無察覺,隻是礙於宇文家的勢力和女兒報喜不報憂的態度,也隻能暗暗心疼。
鼓起勇氣,司馬茜撥通了母親的視頻電話。屏幕亮起,母親保養得宜卻難掩擔憂的臉龐出現。
“茜茜?”母親的聲音充滿驚喜,隨即看到她眼下的青黑和過於清瘦的臉頰,心疼道,“怎麼又瘦了?臉色這麼差?是不是宇文家那邊……”
“媽,我沒事。”司馬茜強顏歡笑,打斷母親的話,“就是想你們了。爸呢?”
“你爸在書房呢,公司最近事多,他血壓又有點高……”母親絮叨著家常,語氣裡的關切幾乎要溢出來。
寒暄了幾句,司馬茜深吸一口氣,切入正題,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媽,我想……自己做點事。開個小咖啡館。”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母親的臉色。
果然,母親愣住了,隨即是更大的擔憂:“開咖啡館?茜茜,你怎麼突然想這個?那多辛苦啊!宇文家能同意嗎?是不是……”她欲言又止,眼神裡是深深的憂慮。
“媽,”司馬茜打斷她,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坦誠,“我在宇文家……過得並不好。像個高級囚犯。傑的身體……您知道的。他們家……我隻是想有個自己的地方,能透透氣,能靠自己活著,不想再當個……等死的‘金絲雀寡婦’了。”最後那個詞,她說得極輕,卻像重錘砸在母親心上。
屏幕那頭的母親瞬間紅了眼眶,嘴唇哆嗦著,好半晌才哽咽道:“傻孩子……你怎麼不早說……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