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父親威嚴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茜茜,你要開咖啡館?”父親的身影出現在屏幕邊緣,眉頭緊鎖,顯然聽到了剛才的話。他穿著家居服,頭發花白了不少,但眼神依舊銳利。
“爸……”司馬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父親沉默地盯著屏幕裡的女兒,看著她眼底的倔強和深藏的脆弱。良久,他沉沉地歎了口氣,那歎息裡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情感——對女兒當初選擇的無奈,對她在宇文家處境的痛心,還有一絲……看到女兒終於想要掙紮反抗的、不易察覺的欣慰?
“需要多少?”父親直接問道,語氣沒有責備,隻有一種曆經世事的沉穩。
司馬茜沒想到父親會這麼直接,愣了一下,趕緊報出一個保守的預算數字。
父親沉吟片刻:“這個數,啟動一個小店,精打細算也勉強。我給你,算爸借你的。但有條件:第一,彆用宇文家一分錢,免得日後糾纏不清;第二,既然要做,就給我好好做,彆半途而廢,砸了我老司馬的臉;第三,”父親的聲音嚴厲起來,“受了委屈,彆自己扛著!宇文家再勢大,也不能把我女兒當犯人關著!記住,你姓司馬!”
父親的話,像一劑強心針,瞬間注入了司馬茜瀕臨枯竭的勇氣。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湧而出,她用力點頭,泣不成聲:“爸……謝謝爸!我記住了!我一定……一定好好做!”這一刻,來自娘家的支持,讓她感覺自己不再是漂浮無依的孤島。
資金有了著落,司馬茜像上了發條一樣高速運轉起來。她徹底撕下了宇文家少奶奶的矜持麵具,換上了最普通的牛仔褲和羽絨服,素麵朝天,一頭紮進了“棲茜閣”的籌建中。
白天,她跑建材市場,對比各種木地板、牆麵漆、燈具的價格和質量,拿著卷尺和小本本,事無巨細地記錄,和材料商錙銖必較地砍價,全然不顧對方對她精致容貌與斤斤計較行為之間的詫異目光。她不再是那個隻會在奢侈品店簽單的少奶奶,她是一個預算有限、必須精打細算的創業者。
她聯係裝修隊。南宮婉介紹的社區李師傅帶著幾個徒弟來了。李師傅五十多歲,皮膚黝黑,手指粗糙,但眼神透著實在和手藝人的自信。他叼著煙卷,打量著破敗的店鋪,又看看眼前這個漂亮得不像話卻異常認真的年輕女老板,咧嘴一笑:“婉兒那丫頭說,你是個能吃苦的‘明白人’。行,這活,我們接了!保證給你弄得敞亮又結實!”
司馬茜拿出自己精心設計的草圖,和李師傅一點點溝通細節:吧台的尺寸和高度要符合人體工學,操作區的動線要流暢,水電線路的改造要安全實用……她甚至蹲在地上,用手比劃著插座的位置。她的認真和清晰的想法,很快贏得了李師傅團隊的尊重。工地上開始響起電鑽聲、敲打聲,灰塵彌漫,司馬茜常常灰頭土臉,卻乾勁十足,眼眸亮得驚人。
她穿梭於各大咖啡設備供應商之間。全新的進口咖啡機動輒十幾萬,她負擔不起。南宮婉再次發揮了社區能人的作用,幫她聯係到一個準備移民、急需處理設備的老咖啡館老板。司馬茜獨自一人,坐了一個多小時地鐵又轉公交,跑到城郊一個工業園區的倉庫裡。倉庫裡堆滿了各種舊設備,空氣中彌漫著機油和咖啡粉混合的奇特味道。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老板是個爽朗的中年大叔,指著角落裡一台保養得不錯的二手意大利品牌半自動咖啡機:“這台,跟我五年了,老夥計,皮實得很!要不是急著走,真舍不得賣。小姑娘,你識貨就看看?”
司馬茜不懂機械,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覺和南宮婉的推薦。她仔細檢查外觀,詢問使用情況,甚至笨拙地嘗試開機聽聲音。最終,她以一個非常劃算的價格拿下了這台咖啡機,還附贈了一台同樣二手的磨豆機和一些吧台器具。當她指揮著物流公司的工人小心翼翼地將這些沉甸甸的“寶貝”搬上車時,臉上露出了這段時間以來最燦爛、最真實的一個笑容,仿佛抱住了未來的希望。
她報名參加了一個精品咖啡進階培訓班。在彌漫著濃鬱咖啡香氣的教室裡,她穿著圍裙,和一群比她年輕許多的學員一起,從最基礎的研磨度、粉量、水溫、萃取時間學起,一遍遍地練習打奶泡、拉花。滾燙的蒸汽常常燙紅她的手背,複雜的理論聽得她頭昏腦漲,失敗的作品堆滿了垃圾桶。但她咬著牙,一遍,又一遍。當終於有一天,她能穩定地萃取出一杯油脂豐富、香氣醇厚的espresso,並在奶泡上拉出一個歪歪扭扭的心形時,她看著杯中那小小的、不完美的圖案,眼眶發熱。這不是一杯咖啡,這是她掙脫枷鎖、掌握新生的第一步憑證。
然而,平靜的水麵下,暗流從未停止湧動。周伯雖然不再直接阻攔,但他出現在店鋪“附近”的頻率明顯增加了。有時是“路過”送些宇文傑“特意囑咐”的營養品司馬茜每次都客氣收下,轉頭分給裝修師傅),有時是“順道”看看裝修進度,話裡話外總是帶著試探。
“少奶奶,這地方……是不是太嘈雜了些?衛生條件也……少爺身體金貴,怕是聞不得這些油漆灰塵味。”周伯背著手,打量著塵土飛揚的工地,眉頭緊鎖。
司馬茜正蹲在地上和李師傅討論地磚的鋪法,聞言頭也沒抬,聲音平靜無波:“周伯費心了。傑的身體,有您和宇文家最好的醫療團隊照顧,我很放心。我這裡是小本生意,比不得宇文家的產業,臟點累點,我自己受著,不礙事。”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直視著周伯,“倒是您,這麼大年紀了,總往這工地上跑,灰塵大,彆累著了。以後……就不勞您費心‘順路’了。”她的話客氣,卻帶著清晰的界限感。
周伯眼神閃了閃,最終沒再說什麼,隻是深深地看了司馬茜一眼,那眼神複雜難辨,轉身離開了。司馬茜看著他微駝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緊繃的肩膀才微微鬆懈下來。她知道,這隻是暫時的平靜。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裝修進入尾聲,“棲茜閣”的雛形漸漸顯露。溫暖的淺木色地板鋪好了,米白色的牆壁讓空間顯得明亮寬敞,巨大的落地窗被擦得一塵不染,引入了滿室陽光和巷口的梧桐樹影。吧台初具規模,那台二手咖啡機被擦拭得鋥亮,像等待上陣的將軍。司馬茜訂購的簡約原木桌椅和綠植也陸續到貨。
一個暴雨傾盆的傍晚,狂風卷著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窗上,發出劈裡啪啦的巨響。工人們已經收工,店鋪裡隻剩下司馬茜。她正沉浸在一種近乎神聖的喜悅中,獨自整理著剛到的一批印有“棲茜閣”ogo的定製咖啡杯。杯子是素雅的米白色,ogo是她自己設計的——一隻簡筆的、正在破繭的蝴蝶,下方是“棲茜閣”三個娟秀的手寫體字。燈光下,杯身溫潤,ogo充滿了新生的希望。
就在這時,店鋪的門被猛地推開,帶進一股濕冷的狂風和雨腥味。周伯渾身濕透地站在門口,臉色是前所未有的陰沉,甚至帶著一絲氣急敗壞。他手裡緊緊攥著一份文件,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少奶奶!”周伯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刻板平靜,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氣,“您看看這個!”他幾步衝進來,將那份文件狠狠拍在剛剛擦乾淨的吧台上。雨水順著他花白的頭發滴落,在光潔的台麵上暈開一小灘水漬。
司馬茜的心猛地一沉。她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拿起那份文件。那是一份剛剛出爐的、極其詳儘的調查報告。裡麵不僅詳細羅列了她租下店鋪的時間、租金金額、房東信息、裝修投入的每一筆款項甚至精確到她買了幾塊地磚、幾桶油漆),資金來源她父親轉賬的記錄赫然在目),還重點標注了她參加咖啡培訓、購買二手設備、以及……她聯係過幾家本地咖啡豆供應商的信息。更刺眼的是,報告最後附上了幾張照片:她穿著圍裙在培訓班裡練習拉花時笨拙的樣子;她在建材市場和人討價還價時認真的側臉;甚至還有一張她累極了,坐在店鋪角落的紙箱上,靠著牆壁小憩的疲憊身影。照片的角度明顯是偷拍。
這份報告,像一把冰冷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她小心翼翼隱藏的一切努力,將她的“戰場”赤裸裸地暴露在宇文家的審視之下,帶著濃濃的羞辱和警告意味。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老爺震怒!”周伯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雨水順著他的下頜滴落,“他沒想到您竟然如此……如此不顧宇文家的顏麵!少奶奶,開咖啡館?和那些販夫走卒打交道?您知不知道外麵會怎麼說?宇文家的少奶奶,淪落到街邊賣咖啡為生?這會讓宇文家成為整個圈子的笑柄!老爺命令您,立刻!馬上!停止這一切鬨劇!把店關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處理掉!安心回去照顧少爺!否則……”他後麵的話沒說,但那冰冷的眼神和未儘之意,充滿了威脅。
巨大的屈辱感瞬間淹沒了司馬茜。她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扒光了衣服示眾的小醜,所有的努力和尊嚴都被這份報告踩在腳下反複碾磨。她氣得渾身發抖,手指緊緊捏著那份報告,紙張在她手中扭曲變形。燈光下,她的臉色慘白如紙,隻有那雙眼睛,燃著熊熊的、幾乎要焚毀一切的怒火。
“否則怎樣?”司馬茜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卻像冰層下湧動的岩漿,帶著毀滅性的力量。她抬起頭,直視著周伯,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把我綁回去?還是像處理垃圾一樣,把我掃地出門?周伯,你回去告訴宇文老爺——”
她猛地抓起吧台上一個她剛剛拆封、還沒來得及清洗的嶄新咖啡杯,杯身上那隻破繭的蝴蝶在燈光下格外醒目。她高高舉起,然後,在周伯驚愕的目光中,狠狠地將杯子摔在地上!
“啪嚓——!!!”
一聲清脆刺耳的碎裂聲,在空曠的店鋪裡炸響!潔白的瓷片和那隻破碎的蝴蝶,伴隨著滾落的咖啡豆她手邊正好放著一小袋樣品豆),飛濺得到處都是!
“——我司馬茜,不是宇文家的狗!”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尖利,蓋過了窗外的暴雨聲,“我開咖啡館,靠自己的手吃飯,丟誰的臉了?總比在宇文家那座活死人墓裡,當個鑲金嵌玉的‘哭寡婦’強!這店,我開定了!有本事,他就派人來砸!把我綁回去!我倒要看看,宇文家為了麵子,能做出多下作的事!”
她胸口劇烈起伏,指著滿地狼藉和門外傾盆的暴雨,嘶聲喊道:“現在!立刻!拿著你的報告,滾出去!告訴宇文老爺,他的兒媳婦,寧可在風雨裡當個賣咖啡的‘破巢寡婦’,也絕不再回那個金籠子當活祭品!滾!!”
周伯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徹底震住了。他看著眼前這個狀若瘋狂、眼神卻亮得駭人的女子,看著她腳下那片象征新生的杯碟碎片,聽著那擲地有聲的“破巢寡婦”的宣言,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女孩。他張了張嘴,最終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那份扭曲的報告從他無意識鬆開的手中滑落,飄落在濕漉漉的地板上。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司馬茜一眼,那眼神裡充滿了震驚、難以置信,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這份孤勇的敬畏。
他最終什麼也沒說,猛地轉身,幾乎是踉蹌著衝進了門外瓢潑的雨幕中,背影很快被密集的雨簾吞噬。
店鋪裡,隻剩下司馬茜粗重的喘息和窗外狂暴的雨聲。她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背靠著冰冷的吧台,身體順著櫃子緩緩滑坐到滿是碎片和水漬的地板上。她看著地上那隻破碎的蝴蝶瓷片,看著散落的咖啡豆,看著周伯遺落的那份被雨水浸濕的報告,看著門外如注的暴雨和昏暗的天色……
幾秒鐘的死寂後,她突然捂著臉,肩膀劇烈地抽動起來。不是恐懼的哭泣,也不是悲傷的嗚咽,而是一種壓抑到極致後終於爆發的、混雜著憤怒、委屈、恐懼,以及一種衝破牢籠、縱然遍體鱗傷也要展翅飛翔的、悲愴又痛快的宣泄!
淚水洶湧而出,衝刷著她臉上的灰塵和方才爆發時的猙獰。在淚水的模糊中,她看著地上那片最大的、印著半個翅膀的白色瓷片,在燈光和雨水的映照下,竟折射出一種奇異而脆弱的光芒。
風暴已經來臨,避無可避。但這一次,她的戰場,她守定了!破巢又如何?風雨飄搖又如何?她這隻被囚禁太久的蝶,縱使羽翼未豐,縱使前路凶險,也要在這滔天的風雨中,搏一次真正的新生!窗外的雨聲,此刻聽在她耳中,不再是絕望的挽歌,而是衝鋒的號角。
喜歡滄桑之情請大家收藏:()滄桑之情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