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春遊分界線_滄桑之情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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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春遊分界線(1 / 2)

第一段:橘黃囚籠與無聲的界河

早春的料峭,像無數根冰冷的細針,無孔不入地鑽進臥牛山中學的每一個磚縫、窗隙。吝嗇的陽光慘白地塗抹在灰撲撲的教學樓外牆上,非但毫無暖意,反更襯出一種荒涼的清冷。乾枯的枝椏在寒風中發出嗚嗚的悲鳴,卷起地上的塵土和枯葉,打著旋兒,又無力地落下,徒留一地蕭索。空氣裡彌漫著一種濕冷的、帶著陳腐泥土腥氣的寒意,混雜著遠處鍋爐房飄來的劣質煤煙味,吸進肺裡,沉甸甸地墜著,涼得透心。

一輛褪了色的橘黃色大巴車,像頭苟延殘喘的老牛,喘息著停在宿舍樓前的空地上。車身上,“臥牛山中學”幾個紅漆大字早已斑駁脫落,露出底下暗黃的鐵皮底色,如同結痂的瘡疤。發動機怠速運轉著,突突地悶響,噴出灰藍色的尾氣,在清冷的空氣中凝成一小團一小團轉瞬即逝的白霧,旋即被無情的寒風吹散無形。

車門口,班主任王海峰裹著一件半舊的藏青色呢子大衣,領子高高豎起,勉強抵擋著凜冽的寒風。他手裡捏著一張皺巴巴的名單,鼻尖凍得通紅,正不耐煩地跺著腳,對著稀稀拉拉、畏畏縮縮聚攏過來的學生隊伍厲聲催促:“快點!都麻利點!磨蹭什麼!周強!林雪薇!你們幾個動作快點!先上!挑個好位置!”他聲音拔高,帶著慣有的、不容置疑的權威,目光銳利地越過前麵幾個抱著破舊行囊、凍得瑟瑟發抖的農村學生,精準地落在人群後方那幾個衣著光鮮、神情倨傲的身影上。

周強穿著一件簇新的、毛領豐厚的黑色羽絨服,拉鏈隻隨意地拉到一半,露出裡麵印著誇張英文ogo的亮色衛衣。他雙手插在兜裡,下巴微揚,旁若無人地嚼著口香糖,臉上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睥睨感。聽到點名,他鼻腔裡發出一聲輕蔑的嗤笑,用肩膀毫不客氣地頂開前麵一個抱著破舊帆布書包、身體單薄的農村男生,大搖大擺地率先登上了車門。跟在他身後的林雪薇,裹著一件質地精良、剪裁合體的淺粉色羊絨大衣,領口一圈雪白的絨毛襯得她小臉愈發精致白皙,像櫥窗裡的瓷娃娃。她微微蹙著秀氣的眉頭,似乎嫌棄車門處沾染的灰塵,小心翼翼地提起昂貴大衣的下擺,踮著腳尖,像一隻生怕臟了羽毛的天鵝,帶著一絲刻意的優雅,輕盈地跨了上去。

在他們身後,如同得到了某種無形的號令,城市學生們呼啦啦地湧向狹窄的車門。他們大多穿著保暖厚實、色彩鮮亮的品牌冬衣,背著款式新穎、功能齊全的雙肩包或挎包,手裡還拎著印有醒目便利店ogo的塑料袋,裡麵鼓鼓囊囊地露出花花綠綠的薯片包裝、進口飲料瓶、甚至保溫飯盒精致的一角。他們談笑著,推搡著,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輕鬆和喧鬨,迅速占據了車廂前半部分那些靠窗、避風、視野開闊的“黃金”位置。柔軟的化纖座椅被他們舒適地坐得凹陷下去,車廂前半截的空氣裡很快飄蕩起奶油麵包的甜膩香氣、油炸膨化食品的濃烈調味料氣味和若有若無的、價格不菲的少女香水氣息,形成一層溫暖而隔膜的屏障。

車廂後半截,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農村學生們沉默地、魚貫地走上車,動作帶著一種習慣性的謹慎和局促。他們身上的棉襖大多臃腫而陳舊,顏色暗淡發灰,袖口和肘部磨得發亮起毛,有的還打著深色、針腳粗大的補丁,無聲訴說著生活的艱辛。他們攜帶的東西也簡單得近乎寒酸——一個洗得發白、邊緣磨損的布袋子,或者一個帆布書包,鼓鼓囊囊地裝著自家蒸的、早已冷硬發乾的饃饃、用舊報紙或廉價塑料袋仔細包裹著的鹹菜疙瘩。早春的寒氣似乎在他們身上凝成了實質,一個個縮著脖子,凍得通紅的耳朵和臉頰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沉默地走向車廂尾部那片被遺忘的角落。後半截的座位空蕩蕩、硬邦邦,冰冷的塑料坐墊和靠背散發著拒人千裡的寒意,車窗玻璃上凝著一層模糊不清的白霜,徹底隔絕了外麵本就慘淡的天光,將這裡籠罩在一種灰蒙蒙的色調裡。一股淡淡的、混合著陳舊汗味、泥土氣息和舊棉絮經年累月積攢下的沉悶味道,在後排狹小的空間裡悄然彌漫、沉澱下來,與前半截的香甜氣息形成一道無形的、卻比鋼鐵柵欄更加堅固的界河。

一道看不見的鴻溝,如同刀劈斧鑿,將整個移動的橘黃色囚籠截然分開。前半截是色彩、聲音、暖意與特權;後半截是灰暗、沉默、寒冷與邊緣。沒有任何人高聲宣布,沒有任何明文規定,這界限卻執行得如此徹底,如此心照不宣,早已刻入骨髓,成為呼吸的一部分。

張二蛋幾乎是最後一個上車的。他瘦小的身體裹在一件明顯過於寬大的、灰黑色、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舊棉襖裡,幾處破口處鑽出灰敗的棉絮,像垂死的蒲公英。那棉襖空蕩蕩地掛在他形銷骨立的身上,更襯得他麵色蠟黃,眼窩深陷,顴骨突出,如同一株在寒風中隨時會折斷的枯草。隻有一雙深陷的眼睛,因為即將到來的、這平生第一次的“集體春遊”,而勉強亮著一點微弱的、屬於少年人的希冀之光,儘管這光芒在周遭濃重的灰暗和寒冷中,顯得如此脆弱,仿佛下一秒就會被吹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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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著頭,腳步虛浮無力,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擦得鋥亮的皮鞋和昂貴的書包帶子,像一片無聲的影子,默默穿過前半截的熱鬨、喧囂與無形的排斥,走向那片屬於他們的、冰冷而沉默的後排區域。當他經過夏侯北身邊時,夏侯北正抱著手臂,斜倚在靠近過道的一個座位上,冷眼旁觀著車廂裡這幕活生生的“分界線”圖景。他那件洗得發白、領口磨破的軍綠色舊絨衣領口敞著,露出裡麵同樣單薄、洗得發白的襯衣領子,似乎對這刺骨的寒冷渾然不覺。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穿透前排座椅的縫隙,越過那道無形的界河,死死地釘在周強那得意洋洋、晃動著的後腦勺上。那眼神裡沒有憤怒的火焰,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冷的審視,像在打量一件陳列在玻璃櫃中、徒有其表的死物。他的嘴角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下頜骨的線條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張二蛋走到最後排,找了個靠窗的角落位置,默默地坐下。冰冷的塑料座椅透過單薄的棉褲傳來刺骨的寒意,他不由得打了個劇烈的哆嗦,下意識地將身體蜷縮得更緊。他微微側過身,避開可能的視線,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將右手深深探進那件寬大舊棉襖的右邊口袋深處。指尖在粗糙的布料內襯裡急切地摸索著,仿佛在尋找失落的珍寶。

終於,他摸到了。

那是兩張薄薄的、帶著他微弱體溫的紙幣。一張五元,一張一元。紙幣的邊緣已經磨損得起了毛邊,觸感粗糙而脆弱,帶著一種特殊的、屬於舊紙張的韌性,也承載著難以言說的重量。他將它們緊緊地攥在手心裡,仿佛攥著千斤重擔,又仿佛攥著通往未知世界唯一的、代價高昂的通行證。汗水瞬間濡濕了脆弱的紙幣邊緣。

為了這六塊錢——這次所謂“集體春遊”的最低費用,他昨天下午,攥著那支沉甸甸的筆,在當鋪那條陰暗、狹窄、散發著陳年黴味和灰塵氣息的舊街上來回走了整整三趟。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當鋪那扇沉重的、包著鐵皮的黑漆木門,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散發著陰冷的氣息。櫃台高得離譜,他踮起腳尖,才能勉強看到櫃台後麵那張乾癟的、戴著老花鏡的臉,在昏暗中如同幽靈。

“當什麼?”老朝奉的聲音像破風箱,嘶啞乾澀,眼皮都沒抬一下,隻專注於手中一個泛著幽光的舊懷表。

張二蛋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才把一直緊緊攥在手心、幾乎被汗水浸透的那支鋼筆舉了上去,輕輕放在冰冷油膩、布滿劃痕的櫃台上。動作輕得像放下一個易碎的夢。

那是一支老式的黑杆“英雄”鋼筆,筆身早已磨掉了漆,露出底下暗沉的銅色,歲月在上麵刻下了斑駁的銅鏽。筆帽上的鍍金也斑駁脫落,唯有筆尖處一點小小的金色,在櫃台唯一一盞昏黃燈泡的照射下,倔強地閃爍了一下,像父親下井前最後望向他的眼神。

老朝奉用兩根枯瘦得如同雞爪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拈起鋼筆,對著門口透進來的微弱天光,眯縫著眼,仔仔細細地看,像在審視一件剛出土的、毫無價值的殉葬品。他用指甲刮了刮筆杆上粗糙的銅鏽,又擰開筆帽,對著那磨損嚴重、筆舌發黃的筆尖吹了口氣,動作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

“老掉牙的玩意兒了,”他撇撇嘴,聲音裡帶著冰冷的現實,“筆尖都磨禿了,出水也不利索…頂多…兩塊。”他伸出兩根枯瘦的手指,在張二蛋麵前晃了晃。

張二蛋的心猛地一沉,像瞬間墜入了冰窟深處,四肢百骸都凍僵了。“叔…叔,您再看看…仔細看看…”他聲音發顫,帶著卑微的哀求,眼眶瞬間紅了,喉頭哽咽,“這是我爹…我爹下井前…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了…”最後幾個字,輕得像歎息。

老朝奉不耐煩地擺擺手,像驅趕一隻惱人的蒼蠅:“下井?下金礦也沒用!就這成色!兩塊五,頂天了!愛當不當!”說著,就要把那支承載了太多記憶的鋼筆,像丟垃圾一樣推回來。

張二蛋死死咬住下唇,一股濃重的鐵鏽味瞬間彌漫口腔。他想起王海峰昨天在教室裡冷冰冰的宣告——“不交錢就彆去!集體活動都不參加,思想有問題!”;想起夏侯北沉默卻暗含鼓勵的眼神,仿佛在說“走出去看看”;想起自己從未離開過臥牛鎮這方狹小的天地,對外麵世界那點可憐的、被壓抑了太久的渴望,此刻像野草般瘋狂滋長…最終,他顫抖著,幾乎是從喉嚨深處、從靈魂被撕裂的傷口裡,擠出兩個帶著血腥氣的字:“…當。”

六塊錢。其中三塊五,是這支筆屈辱的“贖身錢”。另外兩塊五,是他省了整整一個月的早餐錢——每天隻啃半個冰冷的、能硌掉牙的硬饃饃,強忍著饑餓省下來的。此刻,這薄薄的、帶著屈辱和巨大犧牲的六塊錢,被他汗濕的手心緊緊攥著,貼在胸口,隔著薄薄的、毫無保暖作用的棉襖,能清晰地感覺到心臟在狂跳,撞擊著肋骨,每一次搏動都帶來一陣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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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二蛋!你的錢呢?交了沒?”王海峰冰冷的聲音如同鞭子,從前排抽了過來,精準地打在張二蛋緊繃欲斷的神經上。

張二蛋猛地一激靈,像被從冰水裡硬生生撈出來,慌忙應道:“交…交了,王老師!這就交!”他趕緊鬆開緊攥的手,那兩張被汗水浸得有些發軟、邊緣幾乎被他無意識揉搓得快要撕裂的紙幣,此刻像兩塊燒紅的烙鐵。他佝僂著背,像背負著沉重的十字架,艱難地從狹窄的過道裡擠過去,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他顫抖著、幾乎是用儘最後一點力氣,將錢遞到王海峰麵前,指尖冰涼。

王海峰正低頭在名單上勾畫著什麼,鼻子裡發出滿足的輕哼,旁邊坐著的周強,正撕開一袋包裝鮮豔的進口薯片,濃鬱的燒烤調料味瞬間霸道地彌漫開來。王海峰眼皮都沒抬一下,伸出兩根胖胖的、保養得宜的手指,像拈起什麼不潔的穢物,極其隨意地從張二蛋汗濕的手中夾走了那兩張承載著血淚的紙幣。他甚至沒有低頭點一點那微薄的數目,就隨手丟進了腳邊一個敞開的、用來收錢的破舊紙盒裡。那兩張紙幣,如同兩片被狂風卷走的枯葉,無聲地飄落下去,混在一堆嶄新挺括或同樣破舊的錢幣中,瞬間失去了蹤影,仿佛從未存在過。

“行了,磨磨蹭蹭!回你座位去,彆擋著道礙事!”王海峰像驅趕一隻擋路的野狗,不耐煩地揮揮手,目光又落回他那張象征著權力和區分的名單上,仿佛剛才完成的隻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垃圾清理。

張二蛋像得到了某種屈辱的赦免,飛快地、幾乎是踉蹌地縮回手,低著頭,逃也似的衝回了自己後排那個冰冷堅硬的角落。他重重地坐下,雙手空空地插回寬大棉襖的口袋。右邊口袋深處,空空蕩蕩,冰冷刺骨,隻剩下那支鋼筆被強行剝離後留下的、深入骨髓的空洞感,以及指尖殘留的、紙幣邊緣粗糙的觸覺幻影。他下意識地、徒勞地用手指在空蕩的口袋裡反複摸索著,指尖隻觸碰到粗糙的棉布內襯和幾根漏出來、紮手的棉絮。心臟的位置,也像是被生生剜走了一塊,空落落的,冷風呼嘯著往裡灌,帶著牛頭溝深淵般的寒意。

第二段:移動的割裂與深淵低語

車子終於發動了,發出一聲沉悶而吃力的轟鳴,笨拙地駛出鏽跡斑斑的校門,碾過坑窪不平、塵土飛揚的土路,在劇烈的顛簸中,向著郊外臥牛山深處那片依舊荒涼的早春駛去。

車廂內,涇渭分明的兩個世界在搖晃中更加凸顯。前半截,城市學生們早已迫不及待地拿出了各自的儲備。薯片袋子嘩啦作響,如同勝利的號角;飲料瓶擰開的“嗤嗤”聲此起彼伏,帶著氣泡的歡騰。他們嬉笑著,談論著最新款的手機遊戲、明星偶像的花邊緋聞,抱怨著天氣的寒冷和路途的顛簸,分享著帶來的包裝精美的進口點心和糖果。林雪薇小口地、姿態優雅地抿著保溫杯裡飄著奶香的熱可可,和旁邊穿著同樣考究的閨蜜低聲說笑著什麼,偶爾發出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在略顯沉悶的車廂裡顯得格外突兀。空氣裡彌漫著食物香甜的氣息、香水的芬芳和一種輕鬆愉快的、與窗外荒涼格格不入的度假氛圍。車窗上凝結的白霜,被他們呼出的熱氣融開一小片模糊的視窗,映照著他們紅潤的臉龐。

後半截,則是一片近乎死寂的沉默,仿佛與前半截隔著一道透明的、卻堅不可摧的冰牆。農村學生們大多縮在自己的硬塑料座位上,像一尊尊被凍僵的泥塑。有人閉著眼假寐,眉頭卻緊鎖著;有人呆呆地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依舊被冬寒統治的早春景色——大片枯黃匍匐的草甸,裸露的、嶙峋的黑色岩石,光禿禿的、枝條扭曲掙紮如同痛苦手臂的雜樹。偶爾有人從布包裡拿出一個冷硬的、顏色灰暗的饃饃,默默地掰下一小塊,放進嘴裡,機械地、費力地咀嚼著,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吞咽的動作都顯得滯澀。沒有交談,沒有分享,隻有車輪碾過碎石發出的單調噪音、車身骨架在顛簸中不堪重負的呻吟,以及窗外呼嘯而過的、帶著哨音的風聲。寒冷和一種無形的、沉重的壓抑,如同浸透了冰水的厚重棉被,嚴嚴實實地覆蓋、滲透著這狹小的空間,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張二蛋將自己更深地縮進那件寬大的舊棉襖裡,下巴抵著冰冷的領口,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千篇一律的枯黃。

夏侯北坐在張二蛋斜前方靠過道的位置。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蜷縮著試圖保存熱量,而是坐得異常筆直,像一杆插在凍土裡的、生了鏽卻依然倔強的標槍。他那件舊絨衣的領口敞得更開了些,露出裡麵同樣單薄、洗得發白的襯衣領子,對刺骨的寒風似乎毫無所覺。他的目光,如同兩道淬了冰的探照燈光束,穿透前排座椅的縫隙,越過那道無形的、卻灼人眼球的界河,死死地釘在周強那隨著車廂顛簸而晃動著的、梳著時興發型的後腦勺上。那眼神裡沒有憤怒的火焰,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冷的審視,像在打量一件即將被送入熔爐的廢鐵。他的嘴角抿成一條僵硬的、沒有弧度的直線,下頜骨的線條繃得緊緊的,仿佛在極力克製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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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在崎嶇陡峭的山路上艱難地向上爬行,顛簸得更加厲害,每一次劇烈的晃動都讓車廂後半部傳來壓抑的驚呼和身體碰撞硬物的悶響。窗外的景色變得愈發荒涼險峻,如同踏入了巨獸的領地。枯黃稀疏的灌木叢像癩痢頭般覆蓋著貧瘠的山坡,巨大的、嶙峋的黑色岩石從山體上猙獰地凸起、擠壓、扭曲,如同大地裸露的、痛苦掙紮的嶙峋肋骨。車輪卷起的塵土,在車後拖出一條長長的、灰黃色的、不肯散去的尾巴,像一條垂死的土龍。

當車子喘著粗氣,掙紮著駛近一處異常險峻、仿佛被巨神之斧劈開的山崖時,車速明顯慢了下來,發動機發出吃力的嘶吼。那山崖一麵是近乎垂直的、灰黑色寸草不生的峭壁,岩石在慘淡的天光下泛著冰冷死寂的光澤,如同巨大的墓碑;另一麵,則是深不見底的幽暗溝壑,穀底被濃得化不開的陰影徹底吞噬,隻能聽到從深淵底部隱隱傳來的、嗚咽般的風聲,如同無數冤魂的哭泣,鑽進每個人的耳朵。

車廂裡,前排的喧鬨似乎也因為這險峻壓抑的地形而收斂了一些,有人好奇又帶著一絲驚懼地探頭望向窗外那令人心悸的深穀,發出低低的、帶著顫音的驚歎。

就在這時!

一直沉默如石、仿佛與車廂融為一體的夏侯北,突然動了!

他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影在劇烈顛簸的車廂裡晃了一下,如同平地驚雷,瞬間吸引了全車人的目光!前排的談笑聲、咀嚼聲戛然而止,所有城市學生都愕然地看著這個突兀站起的“異類”,眼神裡充滿了不解、厭惡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

夏侯北根本不在意那些聚焦在他身上的、混雜著各種情緒的目光。他徑直走到車廂中部,靠近周強和林雪薇座位旁的那扇布滿灰塵和霜花的車窗前。他抬起右手,食指那凸起的、帶著薄繭的指關節,在冰冷的、模糊不清的車窗玻璃上,用力地、清晰地敲了三下!

“篤!篤!篤!”

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和金屬般的冷硬質感,瞬間蓋過了發動機的轟鳴和窗外的風聲,如同喪鐘敲響在每個人的心頭。

所有的視線,包括前排那些帶著驚愕、厭惡和一絲潛藏恐懼的目光,都死死地聚焦在他身上,聚焦在他冷硬的側臉上。

夏侯北沒有回頭。他的目光穿透肮臟模糊的車窗,如同兩把冰冷的鑿子,死死地釘在車窗外那處令人靈魂顫栗的深淵——牛頭溝!他的側臉線條在昏暗搖曳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冷硬,像刀削斧鑿過的玄武岩,不帶一絲溫度。薄薄的嘴唇微微開啟,吐出的話語,如同從萬年冰窟最深處鑿出的、帶著冰碴的碎塊,裹挾著徹骨的寒意和一種沉重的、來自曆史褶皺深處的血腥鏽味,清晰地、一字一頓地砸在每一個猝不及防的耳膜上:

“都看見那溝沒?”

他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在突然死寂下來的車廂裡回蕩,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重量。

“牛頭溝。”

他緩緩地吐出這三個字,像在念一個塵封已久的、浸滿血淚的古老詛咒,音節冰冷地砸在空氣裡。

“解放前…征糧隊的骨頭渣子…都爛在下麵了。”

每一個字,都像一塊沉重的、沾著黑褐色泥土和暗紅色鏽跡的墓碑,被他用儘力氣,一字一頓地、狠狠地砸進這片凝固的空氣裡!那畫麵感如此強烈,如此血腥,瞬間撕裂了所有的偽裝!

“呼——嗚——!”

一股強勁的、裹挾著沙石碎屑和刺骨寒意的山風,恰在此時如同響應般,猛地撞在車窗上,發出淒厲瘮人的嗚咽,仿佛無數冤魂在深淵下應和著這來自地獄的低語!

車廂內,溫度驟然降至冰點!

前排,周強臉上那點殘留的輕鬆和得意瞬間凍結、碎裂,捏著薯片的手指僵在半空,金黃色的碎片從指縫間簌簌落下。林雪薇捧著保溫杯的手猛地一顫,溫熱的可可濺出幾滴,落在她粉嫩昂貴的羊絨大衣袖口上,留下幾點刺目難看的汙漬。她旁邊的閨蜜,更是嚇得低呼一聲,死死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圓。所有城市學生的臉上,血色瞬間褪儘,眼神裡充滿了驚駭、茫然和一種麵對赤裸裸的、曆史血腥的未知恐怖。剛才還彌漫著的奶油甜香和香水氣息,仿佛瞬間被一股無形的、帶著濃烈鐵鏽味、腐朽泥土味和死亡氣息的陰冷寒流所驅散、取代。

後排的農村學生們也停止了咀嚼,停止了假寐。他們大多從父輩口中,模糊地聽說過關於牛頭溝的隻言片語,那些關於饑餓、絕望、反抗和殘酷鎮壓的碎片化記憶,此刻被夏侯北如此冰冷、如此具象、如此血淋淋地撕開,赤裸裸地攤在眼前。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悲愴、沉重和刺骨的寒意,讓他們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身體,沉默地、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悲涼,望向窗外那片吞噬了無數生命的、沉默的黑暗深淵。張二蛋更是渾身劇烈一顫,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他下意識地攥緊了右邊那個空蕩蕩的棉襖口袋,仿佛那深淵的吸力,正透過冰冷的車窗玻璃,拉扯著他本就孱弱不堪的靈魂,要將他拖入那無邊的黑暗。他仿佛能聽到那深淵裡,無數白骨在風中摩擦的細碎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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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如同實質般籠罩了整個車廂。隻有發動機沉悶而吃力的轟鳴,車身顛簸的吱嘎聲,以及窗外那如同冤魂嗚咽般的風聲,交織成一首詭異而沉重的安魂曲,在每個人的心頭回蕩。

第三段:鐵鳥折翼與壓抑的嗤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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