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裝神弄鬼嚇唬誰呢!”一聲惱羞成怒的咆哮如同炸雷,猛地撕裂了這令人心悸的、幾乎凝固的沉默。周強像被踩了尾巴又淋了開水的貓,猛地從座位上彈了起來,臉色由煞白轉為豬肝般的醬紫,顯然是極度的驚懼之後爆發出的羞憤欲狂。他一把將手裡那袋隻吃了幾片、還剩下大半的進口薯片,狠狠地、帶著泄憤般的力道摔在腳下!金黃色的碎片如同爆炸般四散飛濺,油膩的調料粉沾汙了旁邊同學乾淨的褲腳。
“看個屁的破山溝!封建迷信!土包子才信這些鬼話連篇!”他大聲叫嚷著,唾沫星子橫飛,試圖用巨大的音量和粗鄙的語言驅散心頭那股揮之不去的寒意,以及車廂裡彌漫的、讓他極度不適的壓抑氣氛。他的目光掃過周圍同學驚魂未定、依舊蒼白的臉,尤其是林雪薇袖口上刺眼的汙漬和她眼中殘留的驚恐,一股邪火混合著被當眾削了麵子的狂怒直衝腦門。他需要立刻反擊,需要奪回被夏侯北那幾句話瞬間擊碎的優越感和掌控感,需要用更耀眼的東西來證明自己的“正確”和“力量”。
“都他媽給老子讓開!”他粗暴地推開旁邊一個擋路的、還沉浸在剛才恐怖描述中的同學,幾步衝到車廂前部的行李架旁,踮起腳,用力拽下一個印著醒目英文商標、造型前衛鋥亮的黑色硬殼行李箱。箱子很沉,他有些吃力地把它拖到車廂過道中央,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著一種炫耀般的、近乎神聖的儀式感,“啪嗒”一聲,利落地打開了卡扣。
箱蓋掀開,裡麵是厚厚的黑色防震海綿,保護著裡麵的“珍寶”。周強臉上重新掛起那種睥睨一切的得意,小心翼翼地從海綿凹槽裡,捧出了一架銀灰色的、流線型的機器。
那東西有著冰冷的金屬外殼,泛著高科技的冷光,四隻螺旋槳如同蟄伏的金屬利爪,安靜地收攏在機身兩側。一個微型的高清攝像頭,如同冷酷無情的機械之眼,鑲嵌在光滑的機腹下方,漠然地掃視著車廂內一張張驚愕的臉。
“無人機!dji最新款!我爸剛托人從省城帶回來的!頂你們這群土鱉一年飯錢!”周強得意洋洋地宣布,聲音拔得更高,充滿了挑釁的意味,試圖徹底覆蓋剛才夏侯北帶來的陰霾。他熟練地展開螺旋槳,動作帶著刻意表現的流暢,迅速連接上手機app。手機屏幕瞬間亮起清晰的畫麵——正是顛簸的車廂內部,一張張或驚愕、或好奇、或依舊帶著恐懼的臉被高清攝像頭無情地捕捉進去,放大,變形。
“看見沒?這才叫高科技!睜開你們的狗眼好好看看!開開眼吧!”周強挑釁似的,特意將手機屏幕高高舉起,朝著後排的方向用力地晃了晃,嘴角掛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和嘲弄。他手指在光滑的屏幕上快速滑動,如同演奏家按下琴鍵。無人機發出一陣輕微的、高頻的、充滿力量感的“嗡嗡”聲,四隻螺旋槳驟然加速旋轉,卷起一小股強勁的氣流,吹動了前排女生精心打理的劉海!
在所有人或驚愕、或好奇、或厭惡的目光注視下,那架銀灰色的無人機如同掙脫囚籠束縛的機械獵鷹,輕盈而迅猛地從周強旁邊那扇被他同伴迅速拉開的車窗縫隙中鑽了出去!瞬間融入了車窗外灰蒙蒙、鉛塊般沉重的天空!像一個闖入蠻荒之地的文明符號。
“哇哦!”
“飛出去了!真的飛出去了!”
“快看!飛得好高啊!好穩!”
前排的城市學生們瞬間被這炫目的高科技玩具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剛才的恐懼似乎被這新奇的飛行器帶來的刺激衝淡了不少。他們紛紛擠到車窗邊,伸長脖子,發出陣陣帶著羨慕和興奮的驚呼。周強更是得意非凡,感覺自己重新掌控了局麵。他熟練地操縱著手機,讓無人機在空中做出翻滾、懸停、俯衝等一係列花哨動作,引來更大的驚歎。他特意將攝像頭對準了下方那令人心悸的牛頭溝深穀,高清畫麵實時傳回手機屏幕——幽深的穀底,嶙峋的怪石在鏡頭下纖毫畢現,如同一張巨獸張開、布滿獠牙的猙獰大口。
“看看!都睜大眼睛好好看看!”周強指著屏幕上清晰無比的穀底畫麵,對著後排,特彆是對著夏侯北那依舊冰冷站立的身影,聲音充滿了報複性的快感和嘲弄,“什麼骨頭渣子!全是封建迷信!胡說八道!下麵全是石頭!窮山惡水出刁民!也就你們這些沒見識的土鱉,拿這種鬼地方當個寶!”他的話語刻薄而惡毒,試圖用物質和科技的優勢,徹底碾碎夏侯北剛才用曆史陰影營造的恐怖氛圍。
夏侯北抱著手臂,冷冷地看著周強如同小醜般的表演,嘴角那抹嘲諷的弧度更深了,眼神卻像在看一場早已預知結局的鬨劇。他不再說話,隻是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投向那架在陰鬱天空中嗡嗡作響、如同挑釁般盤旋的小小鐵鳥,以及它下方那片吞噬了無數生命、沉默得令人心慌的深淵。那深淵仿佛一個巨大的、無形的磁場。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無人機在周強誌得意滿的操控下,像一隻亢奮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金屬蜻蜓,越飛越近,幾乎貼著牛頭溝那麵陡峭、風化嚴重、布滿了危險裂隙的崖壁飛行。高清攝像頭貪婪地捕捉著崖壁的每一道溝壑、每一塊凸起的怪石,將那些歲月和風雨侵蝕的痕跡清晰地展現在手機屏幕上,仿佛在向深淵炫耀著人類的造物。
突然!
手機屏幕上的畫麵毫無征兆地劇烈晃動了一下!圖像開始瘋狂地旋轉、抖動、扭曲!如同信號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粗暴地乾擾、撕扯!同時,手機裡傳出尖銳刺耳的電子警報聲!
“警告!信號受到強烈乾擾!姿態嚴重不穩!警告!即將失控!”冰冷的電子合成音急促而尖利地響起,充滿了不祥的預兆。
“怎麼回事?!媽的!”周強的得意瞬間僵在臉上,轉化為極度的驚慌失措。他手忙腳亂地猛戳屏幕上的操控鍵,試圖穩住畫麵,“穩住!給我穩住啊!回來!”他的聲音因為恐懼而變調,額角瞬間滲出了冷汗。
然而,一切都晚了!科技的自信在無形的力量麵前不堪一擊!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那架剛才還耀武揚威、靈活自如的銀灰色無人機,如同突然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拍中,又像被深淵的吸力瞬間捕獲,機身猛地一歪,發出一聲絕望般的短促嗡鳴,徹底失控地打著旋兒,像一顆燃燒殆儘的銀色流星,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義無反顧的決絕姿態,朝著下方深不見底的牛頭溝,一頭栽了下去!速度之快,隻在灰暗的天空中留下一道轉瞬即逝的銀色殘影!
“不——!我的飛機!操!!”周強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如同野獸瀕死般的慘叫,整張臉都因極致的痛苦和難以置信而扭曲變形。他猛地撲到車窗邊,上半身幾乎探出窗外,徒勞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那飛速墜落的、價值不菲的鐵鳥,指甲在冰冷的車窗框上刮出刺耳的聲音。
“噗通!”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異常清晰的落水聲,從深不可測、被陰影徹底覆蓋的穀底隱約傳來,帶著一種沉悶的終結感。緊接著,周強手中的手機屏幕徹底變成了一片刺眼的、毫無意義的雪花,伴隨著令人心煩意亂的“滋滋”電流噪音,冷酷地宣告著那架代表著他身份和驕傲的昂貴玩具的徹底終結,也宣告了他當眾表演的慘烈失敗。
死寂。
比夏侯北開口時更加徹底、更加沉重的死寂,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整個車廂。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坨。
前排的城市學生們,臉上的驚歎和興奮還未來得及完全褪去,就徹底凝固、僵硬,化為一片茫然的空白和難以置信的驚愕,如同被集體施了定身咒。周強保持著撲在車窗上的姿勢,臉色慘白如紙,眼神空洞地望著深不可測的幽穀,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有意義的聲音。巨大的經濟損失和當眾徹底的、毫無挽回餘地的失敗帶來的雙重打擊,像兩柄重錘,狠狠砸碎了他的驕傲和優越感,讓他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癩皮狗,隻剩下軀殼在寒風中顫抖。
然而,就在這片令人窒息、落針可聞的死寂之中。
一個聲音,極其輕微地,帶著一種壓抑了太久太久、如同火山在地底奔湧、終於忍不住從縫隙裡泄露出來的、近乎痙攣般的快意,如同氣泡在深水中破裂般,從車廂最後排、那片冰冷沉默的、被遺忘的角落響起。
“嗤…”
那聲音很輕,短促,帶著濃重的鼻音,像是不小心漏出的氣音,又像是極力憋住卻終究泄露的一聲嗚咽。
但在這死寂得如同墳墓的車廂裡,卻如同驚雷炸響!
緊接著,仿佛是點燃了引信,又是幾聲同樣壓抑的、短促而扭曲的嗤笑聲,從後排不同的角落,斷斷續續、此起彼伏地響起。
“嗤嗤…”
“嘿…嘿嘿…”
“嗬…”
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模糊不清,像是被破舊的棉襖捂著嘴發出,又像是憋在喉嚨深處、被寒冷凍得變了調。但這壓抑已久的嗤笑聲中蘊含的那種情緒——長久壓抑下的屈辱、目睹不可一世者轟然吃癟後的、帶著疼痛的暢快、以及一種底層弱者麵對強權意外失蹄時,那點微不足道卻無比真實、如同野草般瘋長的幸災樂禍——卻如同投入滾燙油鍋裡的冰冷水滴,瞬間在車廂後半截那片冰冷的空氣中炸開、沸騰!
這壓抑已久的嗤笑,像一把把無形的、淬了毒鹽的匕首,狠狠地、反複地紮在周強那已然崩潰、鮮血淋漓的神經上!
“誰?!誰他媽在笑?!給老子閉嘴!操你媽的!誰再笑?!”周強猛地轉過身,雙眼赤紅,布滿了瘋狂的血絲,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瀕臨失控的野獸,麵目猙獰地朝著後排那片灰暗的角落嘶吼咆哮!他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羞辱和恐懼而徹底變了調,尖利得如同砂紙摩擦玻璃,刺耳欲聾。
然而,回應他的,隻有後排那片重新籠罩下來的、更深沉、更冰冷的、帶著泥土腥氣和汗味的沉默。那些發出嗤笑的身影,早已重新縮回了自己的硬殼裡,深深地低下了頭,將臉埋進破舊的衣領,仿佛剛才那短暫而刺耳的嗤笑聲,隻是所有人集體產生的幻覺,隻是窗外嗚咽風聲的變調。隻有那冰冷凝滯的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帶著鐵鏽和廉價饃饃氣息的、扭曲的快意,無聲地、冰冷地嘲弄著他的無能狂怒。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張二蛋依舊將自己縮在冰冷的角落最深處,身體因為剛才那幾聲壓抑的、扭曲的嗤笑而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他下意識地將手更深地、絕望地插進右邊那個空蕩蕩的棉襖口袋,指尖在粗糙的棉布內襯上無意識地、用力地摳挖著,仿佛想從那裡挖出那支早已失去的鋼筆,或者那六塊錢的幻影。那裡,早已沒有了任何寄托,隻剩下一個冰冷的、深不見底的、如同牛頭溝般的空洞。指尖傳來的觸感,隻有粗礪的布料、紮手的棉絮,以及自己凍得麻木的皮膚。那空洞感,像極了窗外那條吞噬了昂貴玩具的深淵,也像極了他此刻被現實的冰水澆透、被無聲的鴻溝撕裂的、無處安放的、卑微的青春。他深深地低下頭,將凍得通紅、布滿細小裂口的半張臉,連同眼中那點微弱的、剛剛被深淵和現實雙重寒意徹底撲滅的希冀之光,一起深深地埋進那件寬大舊棉襖空蕩蕩的、散發著陳舊黴味的領口裡,像一隻將頭埋進沙子的鴕鳥。隻有微微聳動的肩膀,泄露著無聲的、巨大的失落和一種更深沉的、無法言說的寒冷。
第四段:空洞的回響與凝固的凝視
車廂內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前排那片短暫的、由無人機帶來的喧鬨科技感,如同肥皂泡般徹底破滅,隻留下滿地金黃的薯片碎屑和一股揮之不去的油炸調料味,混雜在冰冷的空氣中,顯得廉價而諷刺。周強像一尊被瞬間抽乾了所有生氣的泥塑,僵立在過道上,臉色由慘白轉為一種死灰,嘴唇哆嗦著,卻再也發不出任何有意義的音節。他空洞的眼神死死地盯著那扇敞開的、吞噬了他昂貴玩具的車窗,仿佛還能看到那銀灰色鐵鳥墜落前最後絕望的軌跡。巨大的損失和當眾顏麵掃地的雙重打擊,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氣和囂張氣焰,隻剩下軀殼在微微搖晃。林雪薇早已收起了保溫杯,用紙巾用力擦拭著袖口上的汙漬,動作帶著一種神經質的煩躁,精致的眉頭緊鎖,刻意避開了周強的方向,也避開了後排那片讓她感到不安的沉默區域。其他城市學生麵麵相覷,眼神躲閃,剛才的興奮蕩然無存,隻剩下尷尬的沉默和對那深不見底的牛頭溝莫名的忌憚。空氣中,無人機的殘骸仿佛仍在無聲地散發著冰冷的金屬死亡氣息。
後排的嗤笑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過後,是更加深沉的死寂。但這一次的沉默,卻與之前那沉重的壓抑感有所不同。一種無形的、壓抑了太久的力量在暗流湧動。那些縮在硬座上的身影,雖然依舊低著頭,但脊背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樣完全佝僂。空氣中彌漫的那絲若有若無的、帶著泥土腥氣的快意並未完全消散,它沉澱下來,凝結成一種冰冷的、無聲的對抗。張二蛋將臉深埋進舊棉襖領口的動作,更像是一種自我保護,一種對殘酷現實的短暫逃避,而非完全的屈服。他摳挖口袋的手指更加用力,指關節泛白,仿佛要將那層粗布摳穿,指尖傳來的隻有更深的冰冷和絕望的空洞。
司機似乎也被剛才的變故和車廂裡詭異的氣氛所影響,猛地加大了油門。破舊的大巴車發出一陣不堪重負的轟鳴,更加劇烈地顛簸起來,像一個醉漢在崎嶇的山路上狂奔,試圖逃離身後那片令人心悸的深淵和車內凝固的冰冷。車身骨架發出痛苦的呻吟,車窗玻璃在震動中嗡嗡作響。每一次劇烈的顛簸,都讓後排的學生們身體不受控製地撞擊在硬邦邦的座椅靠背或冰冷的車壁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卻沒有人發出抱怨,仿佛身體的疼痛也是一種麻木的宣泄。
夏侯北不知何時已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沒有再看窗外那吞噬了“鐵鳥”的深淵,也沒有再看前排失魂落魄的周強。他抱著手臂,重新倚靠在冰冷的車壁上,眼簾微垂,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舉動和話語耗儘了所有氣力,又仿佛一切儘在預料之中,無需再多言。隻有他那坐得筆直的脊梁,像一道不屈的界碑,無聲地矗立在那條無形的鴻溝邊緣。他那件敞開的舊絨衣領口,在灌入的寒風中微微拂動,露出裡麵同樣單薄卻堅韌的襯衣。
車子在瘋狂的顛簸中,終於衝出了最險峻的路段,前方山坡的坡度略微平緩,視野也似乎開闊了一些。然而,映入眼簾的並非期待的盎然春意,而是一片更加荒涼、貧瘠的景象。大片裸露的、呈現出病態灰黃色的土地,如同巨大的傷疤,毫無生氣地鋪展在山坡上。稀疏枯槁的灌木叢像垂死老人的頭發,在寒風中無力地搖曳。幾株低矮、扭曲的雜樹頑強地紮根在石縫中,枝乾虯結,樹皮皸裂,如同向蒼天伸出的、控訴的乾枯手臂。遠處,臥牛山的主峰在鉛灰色的天幕下沉默矗立,山體呈現出一種冰冷的鐵灰色,山頂還殘留著未化的、臟兮兮的積雪,像一頂破敗的孝帽。整個景象彌漫著一種遲滯、荒蕪、被春天徹底遺忘的絕望氣息。
“到了!都下車!動作快點!”王海峰率先站起身,聲音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煩躁,打破了車廂內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用力拍了拍手,像是在驅趕一群不聽話的羊,“排好隊!彆亂跑!注意安全!”他的目光掃過車廂,刻意避開了後排那片沉默的區域和依舊僵立的周強,也忽略了夏侯北那如同背景般的存在。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車門“嗤”地一聲打開,更加凜冽的寒風瞬間灌入,帶著山野間特有的、混合著枯草和凍土的氣息,衝散了車廂內渾濁的味道。城市學生們如蒙大赦,紛紛起身,裹緊身上的羽絨服和大衣,動作迅速地湧向車門,仿佛急於逃離這個剛剛發生過不快和詭異事件的空間。他們小聲交談著,話題迅速轉向了即將開始的“活動”,試圖用新的內容覆蓋剛才的記憶。周強被兩個平時跟他混在一起的男生半攙半拽地拉了起來,他腳步虛浮,眼神依舊空洞,任由同伴擺布,像一具失了魂的木偶。林雪薇和她的閨蜜互相整理了一下被弄皺的大衣,戴上精致的毛線帽和手套,才跟著人流優雅地挪向車門,刻意與周強拉開了距離。
農村學生們則沉默地、緩慢地起身,動作帶著一種習慣性的遲滯。他們整理著身上臃腫破舊的棉襖,緊了緊圍巾如果有的話),默默地拿起自己簡單的行囊,排成一條鬆散而沉默的隊伍,跟在城市學生的洪流之後,像一股灰色的、沉重的支流,緩緩地流向那扇敞開的、通向荒涼山野的車門。張二蛋是最後一個站起來的。他動作遲緩,仿佛每一個關節都生了鏽。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將臉從那件舊棉襖的領口裡抬起來,臉上被衣料壓出了幾道紅痕,眼神空洞而迷茫,殘留著深埋的痕跡。他下意識地再次將手插進右邊那個空蕩蕩的口袋,指尖在那熟悉的粗糙內襯上停留了幾秒,然後才像下定了某種決心,拖著沉重的腳步,彙入了那支灰色的隊伍。
當張二蛋低著頭,隨著人流緩慢地挪動到車門口,準備踏下那冰冷的鐵台階時,一股強烈的寒意讓他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就在他即將邁步的瞬間,眼角的餘光似乎捕捉到了一道冰冷的視線。
他下意識地、極其輕微地側過頭。
夏侯北並沒有立刻下車。他依舊抱著手臂,靠在後排靠近車門內側的座椅旁,像一尊沉默的守護神,又像一個冷酷的觀察者。他的位置,恰好能將車門外那片荒蕪的景象和正在下車的、涇渭分明的兩股人流儘收眼底。
他的目光,此刻並未落在張二蛋身上,而是穿透了緩緩移動的人群,像兩柄淬了寒冰的利劍,死死地釘在周強那被同伴攙扶著、依舊失魂落魄的背影上。那眼神深邃得如同牛頭溝的穀底,裡麵翻湧著一種極其複雜的東西——有冰冷的洞悉,仿佛早已看穿對方虛張聲勢下的脆弱;有毫不掩飾的輕蔑,如同看著一隻在泥潭裡打滾的鬣狗;甚至,在那冰層的最深處,似乎還凍結著一絲極其隱晦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悲憫?但那悲憫轉瞬即逝,迅速被更厚重的、如同岩石般的冷硬所覆蓋。他的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個冷硬的、帶著無儘嘲諷的弧度,仿佛在無聲地宣判著什麼。
張二蛋的心猛地一跳,一種難以言喻的寒意順著脊椎爬升。他不敢再看,慌忙低下頭,幾乎是逃也似的,一步跨下了那冰冷的鐵台階,雙腳重重地踩在了臥牛山這片依舊被寒冬統治的、堅硬而冰冷的凍土上。車門外,凜冽的山風如同無數把冰刀,瞬間將他包裹,穿透了那件空蕩蕩的舊棉襖,直刺骨髓。他下意識地再次將手深深插進右邊口袋,指尖徒勞地摳挖著那粗糙的布料,仿佛想從那個冰冷的、深不見底的空洞裡,汲取最後一點虛幻的溫暖,或者確認那支鋼筆和六塊錢是否真的隻是一場心碎的幻覺。
那口袋,空空如也,隻剩下指尖傳來的、如同牛頭溝深淵般冰冷刺骨的絕望回響。
喜歡滄桑之情請大家收藏:()滄桑之情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