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資方案》的事總算落了定。前幾天跟劉宇浩對著表格核到後半夜,鉛筆尖在“工齡補貼”那欄戳出好幾個小洞;又跟曹廠長在辦公室磨了倆上午,煙灰缸裡的煙蒂堆成了小山,才把“第二輪承包前公布”的《調資方案》,日子敲定在11月30之前完成。
可這些事剛一確定結束,家裡的事又讓山娃放心不下:父親送母親回老家半壁山的事就像根刺,紮得他坐立不安。都第五天了,父親沒回東北的消息,母親那邊更是連個電話都沒有——翻蓋好的房子沒裝電話,他隻能托村頭小賣部留意,可每次打過去,小賣部的王嬸都說“沒見著你媽出門”。
“父親總不能真在半壁山陪著母親吧?”山娃想著,踢開腳邊一塊石子,石子滾進路邊的玉米地,驚起幾隻螞蚱。他想起臨走前父親拍他胳膊的力道:“你媽就想住住新翻蓋的老屋子,我陪她待兩天就回東北,你安心上班。”可真要回東北,怎麼也該繞到興隆縣跟他說一聲。山娃咬了咬下唇,腳步又快了些——秋陽斜斜地照下來,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倒像是有人在身後催著似的。
推開老院木門時,“吱呀”一聲驚得他心猛地一跳。院子裡的向日葵早就敗了,花盤垂在稈子上,被蟲蛀得坑坑窪窪。新房的玻璃窗擦得亮,可窗欞上沒掛窗簾,看著有點空落落的。山娃剛要喊“媽”,屋裡就傳來一陣含糊的囈語,他趕緊掀了門簾進去。
一股土腥味混著說不清的潮氣撲麵而來。火炕上鋪著的藍布褥子歪在一邊,炕梢赫然擺著把菜刀,刀刃上還沾著點鏽跡。而母親秀蘭就躺在地上,鋪著從炕上扯下來的薄被,頭發像團亂草披在肩上,棉襖的扣子崩開了兩顆,露出裡麵洗得發白的秋衣。她側身蜷著,像是怕冷,又像是在躲什麼,呼吸又輕又急。
“媽!”山娃衝過去,蹲下身時膝蓋磕在磚地上,疼得他齜牙咧嘴。他伸手想扶母親,手指剛碰到她的胳膊,秀蘭就猛地睜開了眼。
那雙眼直勾勾的,瞳孔有點散,像是沒聚焦。山娃心裡一沉——這眼神他太熟悉了,前幾年母親犯病時,就是這樣看著天花板,幻聽說:“你聽!房梁上有人在唱歌”。
“媽,地上涼。”他放柔了聲音,伸手去捋母親額前的亂發,“咱回炕上睡,啊?”
秀蘭卻突然坐了起來,動作快得不像個剛睡醒的人。她盯著山娃看了幾秒,突然咧開嘴,“哈哈”地笑起來,聲音又尖又澀,像指甲刮過玻璃:“炕上有鬼!”
山娃的後背“嗖”地竄起一股涼氣,嚇得有點毛骨悚然。
“我前兒把被褥鋪炕上,”秀蘭拍著地上的薄被,眼神往炕梢瞟,像是怕被誰聽見,“第二天一睜眼,人跟被都在地上!我放了菜刀鎮著——你看!”她指著炕梢的菜刀,語氣得意又慌張,“沒用!那鬼厲害著呢,能搬得動我!”
山娃攥緊了拳頭,指甲嵌進掌心。哪有什麼鬼?是幻視,是病又犯了。他強壓著喉嚨口的發緊,伸手去扶母親:
“媽!咱不胡說,是您夜裡自己挪下來的。地上臟,我扶您上炕。”
秀蘭卻使勁掙開他的手,往後縮了縮:
“彆碰我!鬼要借你的手抓我!”
山娃沒再硬拉。他先拿起笤帚,把炕上的塵土掃乾淨,又把地上的被褥抱起來,抖了抖上麵的灰——被角磨破了個洞,露出裡麵的棉絮。他把被褥重新鋪在炕上,拍了拍,勸慰著秀蘭媽說:
“您看!炕是乾淨的。菜刀我收起來,有我在,啥都彆怕。”說著就把菜刀拿到廚房,塞進了碗櫃最底層。
等他回來,秀蘭已經乖乖坐到了炕沿上,隻是眼神還發飄。山娃蹲在她麵前,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
“媽,我爸呢?他沒在這兒陪您?”
“他?”秀蘭嗤笑一聲,嘴角撇得老高,氣囊囊地說:
“送我回來當天就走了,去東北找那小老婆了。”
山娃聽了皺起眉,他怨恨父親怎麼也應該安頓好母親再走,臨走時也應該到興隆和自己見一麵,就這樣一走了之,哪有當父親的樣子呢?
他轉頭往灶房看,鍋台上蒙著層灰,水缸裡的水隻剩個底,案板上空空如也。他伸手摸了摸炕麵,冰涼冰涼的,像是好幾天沒燒過火了。
“媽,您這幾天沒做飯?”他的聲音有點顫抖。
秀蘭摳著炕沿的木紋,漫不經心地說:
“沒有!挨家挨戶要飯吃,省事!”
“要飯?”山娃噌地站起來,眼睛都紅了。老房雖偏,可村裡都是沾親帶故的,母親這樣走街串巷去要飯,得多讓人戳脊梁?他剛要再問,院門口傳來腳步聲,接著是老嬸的大嗓門:
“山娃?你可回來了!”
老嬸掀簾進來,看見山娃就往他跟前湊,壓低聲音卻又藏不住焦急:
“你媽這幾天沒黑夜沒白天地鬨!夜裡在院裡哭,說有人追她;白天就往彆家跑,看見人家吃飯就站著不走——你看她這頭發,這衣裳,哪像個過日子的樣啊?”
她指了指秀蘭,又歎口氣,又說:
“你爸也真放心,把人一扔就走了?”
“我爸說陪她兩天……”山娃的話沒說完就咽了回去。說這些有什麼用?他看著母親,母親正盯著牆角,手指在膝蓋上畫著圈,像是沒聽見他們說話。
“趕緊接回興隆去吧!”老嬸拉了拉他的胳膊,神兮兮地接著說:
“你媽這精神頭,一個人在這兒要出大事!前兒她往河邊走,要不是我看見拉回來,真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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