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正在車間門口跺著腳取暖的工人們瞬間湧了過來。棉帽上的霜花蹭在一塊兒,嗬出的白氣在人堆裡連成一片白霧。有人扒著前排人的肩膀念名字,聲音裡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大聲念道:
"張師傅一級!高姐連升兩級!"
人群裡爆發出一陣歡呼聲,驚得樹梢上的積雪簌簌往下掉。
老退休工人們有的是拄著拐杖來的、有的是被子女攙扶著來的,他們裹著臃腫的棉襖,手裡攥著褪了色的棉手套,在名單前挪著小碎步。
當看到"退休職工普調半級"那行字時,七十多歲的王大爺突然停住了腳,渾濁的眼睛定定地瞅著黑板,半晌才抬起布滿老年斑的手抹了把臉——不知是凍的還是怎麼,眼淚混著雪水順著皺紋往下淌。
"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見過退休了還給漲工資的......"他激動哽咽地嘟囔著,聲音抖得像風中的蛛網。
一群退休的老工人簇擁著曹廠長往辦公室走,雪粒子打在他們的氈帽上沙沙響。張師傅邊走邊說:
"曹廠長,您是把我們這些老家夥揣在了心窩裡啊!"
張大媽攥著曹廠長的手不放,那雙手粗糙得像老樹皮,卻燙得驚人,李大娘歎了口氣說:
"唉!......這半級工資不多,可暖人心呐!您要是再承包,我們拄著拐杖也來給您站台!舉雙手支持你!"
曹廠長的棉服後背早被雪打濕了一片,他搓著凍得發僵的臉頰,聲音裡帶著哽咽道:
"是大家夥兒信得過我!相信我們承包集團......謝謝!謝謝大家!"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更響的歡呼聲打斷了——年輕人們正圍著連升兩級的名單雀躍,哈出的白氣在陽光下閃著碎金似的光。
這時,兩個身影在人群外徘徊著。老周和老吳揣著雙手,棉襖下擺被風吹得翻卷起來。他們還有一個月就退休了,名字赫然在普調一級的名單裡,可兩人還是高興不起來,他倆舍不得退休離開塑料廠。因為家裡困難,退休了工資少的可憐,臉上沒半分喜色。
"劉主任在那兒呢?"老周扯了扯老吳的袖子,聲音壓得低低的說:
"要不......咱倆問問他?"
劉宇浩正忙著給人解釋調資政策,鼻尖凍得通紅,看見他倆過來,就笑著迎了上去,一臉熱情地對他倆說:
"周師傅、吳師傅!大冷天的,你倆咋來了呢?普調這一級工資,可是在退休之前趕上了,你們兩個可真有運氣啊......"
"劉主任,"老吳搓著手,喉結上下滾了滾,小聲嘀咕道:
"我們倆......想求您個事兒。"
他往四周看了看,聲音壓得像蚊子哼哼一樣,神兮兮地問:
"劉主任!能不能......趁著這次調資,再多給我們漲半級?您看,這馬上退休了,往後在漲......就難了!"
劉宇浩臉上的笑僵住了。他摘下沾著霜的眼鏡擦了擦,眉頭擰成個疙瘩,解釋說:
"老吳師傅,這名單是廠裡報上去批了的,公章都蓋了三回,改不了啊。"
他往黑板上指了指,繼續和他倆解釋說:
"您看這紅紙上的名字,一筆一劃都是定好了的......"
"可我們乾了三十年啊!"老周急了,聲音陡然拔高道:
"從建廠就在這兒熬著,機器轉得比咱心跳都熟,就不能......想想辦法嗎?"
"真不是我不給你倆辦,唉......"劉宇浩回絕說著,歎了口氣,看著老周和老吳兩位師傅,又解釋道:
"指標和調資名額都定好了,改一個字都得驚動局裡和縣裡......"
兩人垂頭喪氣地往車間走,雪沫子鑽進領口,涼得人直打哆嗦。
"要不......找找山娃副廠長?"老吳問老周道,突然停下腳,眼睛亮了亮,又說道:
"聽說他這次連升了兩級,他人很善良,通情達理又實在......"
老周聽了,輕嗯著點了點頭,覺得老吳說的有道理,拉著他一起去找趙廠長。
山娃正在倉庫核對賬目,鋼筆在凍硬的賬本上劃過,留下斷斷續續的痕跡。聽見有人敲門,他抬頭看見兩個佝僂的身影站在門口,帽簷上的雪正往下掉。他一臉驚愕地問道:
"周師傅!吳師傅!是你倆?"他趕緊起身搬凳子,讓他倆坐下,又問道:
"這麼冷的天,找我有事嗎?"
老周搓著手,半天沒說出話。還是老吳咬了咬牙,把訴求說了出來,最後抹了把臉說道:
"趙廠長!我們知道這不合規矩,可......可就想多掙半級工資,給家裡增加點收入......"
山娃沒說話,手指在賬本上輕輕敲著。倉庫裡靜得能聽見窗外的風聲,牆角的暖氣片偶爾"叮"地響一聲。他看著眼前這兩位老工人——老周的棉襖肘部磨出了毛邊,老吳的棉鞋後跟塌了塊,露出裡麵泛黃的棉絮。他想起剛進廠時,老周手把手教他開注塑機,滾燙的料筒燙得人直縮手,老周卻抓著他的手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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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怕,摸準了機器的性子,比自家孩子都親近。"
"劉主任!"山娃突然喊了一聲,嗓門在空曠的倉庫裡格外響。劉宇浩很快就來了,看見倆老工人還在山娃跟前,心裡就咯噔一下。
"劉主任!"山娃抬頭時,眼裡已經有了主意,毅然決然地說:
"把我那兩級工資,改成一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