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改辦在院內前院廂房的最東頭,挨著正房的計經委和統計局的辦公室,東小院的月亮門內就是縣科委。山娃一見情景如舊,卻感到了如此的陌生。
他站在那扇熟悉的辦公室門前,手指懸在半空中,遲遲沒敢落下。門內就是體改辦何主任的辦公室,以前他常來彙報工作,可現在,每一步都像是隔著千山萬水。他深吸了一口氣,腦子裡把要跟何主任說的話過了一遍又一遍,最後還是咬了咬牙,輕輕敲了三下門:
“篤篤篤!”
“請進!”何主任的聲音從裡麵傳來,還是那熟悉的、帶著點沙啞的語聲。
山娃推門進去,一股淡淡的墨香混著茶葉的清香撲麵而來。何主任正埋首在一摞文件裡,鼻梁上架著副老花鏡,鏡片後麵的眼睛眯著,看得格外認真。聽到動靜,他抬起頭,看到山娃的瞬間,鏡片後的眼睛明顯睜大了些,臉上先是閃過一絲驚愕,隨即浮起一層狐疑,但很快就被一抹溫和的笑意取代,熱情地問道:
“山娃呀?今天怎麼過來了?找我有事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起身指了指辦公桌旁的沙發,讓道:
“來來!快請坐。”
何主任五十出頭,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身上的中山裝熨得筆挺,袖口扣得嚴嚴實實。他轉身去茶幾旁,拿起一個白瓷茶杯,從茶葉罐裡撚了點龍井,用熱水衝了,茶葉在水裡打著旋兒舒展開來,一股更濃的茶香漫開來。他把茶杯放在山娃麵前的茶幾上,笑嗬嗬的說:
“嗬嗬!快嘗嘗!這是剛買的新茶葉——西湖龍井。”
山娃坐下時,沙發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背。端起茶杯,輕輕的抿了一口,茶水微燙,順著喉嚨滑下去,卻沒壓下心裡的緊張。
他摸出煙盒,抽出一根煙,手抖著點了好幾次才點燃,猛吸了一口,煙霧嗆得他喉嚨發緊,才緩緩開口道:
“何主任,今天來……是為了我的人事檔案和工資關係而來。”
他頓了頓,看著煙灰缸裡落下的煙灰,像是下定了決心般繼續說:
“塑料廠承包都三年了,我的關係還在體改辦掛著。廠裡效益是不錯,可調級漲工資,我辦不了正式手續;行政這邊調資,又因為我不在崗,也沒有我的份。這……這兩下耽誤,不是個事兒啊。”
他抬眼看向何主任,眼神裡帶著點懇切,又繼續說道:
“曹廠長今天特意跟我談了,讓我來跟您請示,看能不能把關係調到塑料廠去,以前的調級手續也補上。這樣跟著企業走,心裡踏實,總比懸著強。”
何主任聽完,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了敲,眉頭微蹙,像是在認真琢磨。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道:
“嗯!你說的這確實是個問題。”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落在山娃臉上,若有所思的繼續說:
“人和工資關係長期兩地分家,確實不是個辦法。但是,這關鍵還是看你自己的選擇——想長期在企業乾,就把關係調過去;要是還想回機關,那就不能動。你也知道,現在行政編製卡得多嚴呢?一旦去了企業,再想回到黨政機關,難啊!”
“那……要是我現在回來,行政級彆和工資待遇是啥樣?”山娃擔心的問道。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往前湊了湊,眉頭擰成了個疙瘩,眼裡滿是急切。
何主任沒立刻回答,而是拿起桌上的電話,給人事局撥了個內線電話:
“喂喂!老劉啊,我體改辦老何。問你個事?我們這兒以前有個叫趙山娃的,現在在塑料廠承包……對對!就是他!要是現在回原單位,行政級彆和工資怎麼算?……哦!好的,我知道了,謝了啊!”
放下電話,何主任看著山娃,語氣沉了沉,帶著點語重心長說:
“剛才我給縣人事局劉局長打電話谘詢了一下,劉局長說了:你要是現在回來,還按三年前的算。級彆還是行政科員22級,工資……每月六十六塊錢。”
他頓了頓,看著山娃瞬間煞白的臉,繼續說道:
“你在塑料廠現在是副局級待遇吧?工資怕是有二百六了?這快四倍的差距,你自己掂量掂量。論收入和現在的社會地位,回機關真沒法比,有著天壤之彆呀!”
山娃拿著煙的手猛地一抖,煙灰掉在了褲子上,他都沒察覺。他狠狠吸了兩口煙,煙蒂都快燒到手指了,才猛地把煙蒂摁滅在煙灰缸裡。蹙著雙眸問說:
“要是這麼說……我隻能在企業乾下去了哈?”他的聲音帶著點悻悻地說,還有點不甘的又說道:
“要不然的話,我這三年不就白折騰了?連行政調資都錯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