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寶！你呢？打算咋辦呢？”
小寶沉默了半晌，指尖摳著帆布包上的破洞，像泄了氣的皮球，回答說：
“我不想考了，基礎太差，考也白考。家裡這條件，就算考上了，又有誰供我？”
他抬起頭，眼裡沒了往日的調皮，隻剩與年齡不符的沉重，又央求大哥山娃說：
“大哥！你幫我找個活乾吧，哪怕搬磚也行啊，我想掙錢。”
秀蘭媽在屋裡聽見這話，偷偷抹了把眼淚。山娃望著院外，漸漸亮起來的燈火，把弟弟和妹妹往身邊拉了拉，一臉堅定的說：
“彆怕！有大哥在。小可的學校我明天就去聯係，三寶你的工作也包在我身上。咱不能跟老爸置氣，‘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愛咋著咋著吧！日子得自己過好自己的。”
晚風卷著楊樹葉，落在地上打著旋，遠處傳來誰家的晚飯香。妻子榮榮做好了飯菜，大家圍坐在飯桌旁，吃了一頓相聚在一起的團圓飯。
雖然山娃的小妹和老弟，前途未卜，還是霧蒙蒙的見不到光亮，但這一刻，團聚的暖意，終於驅散了兩個年輕人，歸鄉路上心中的陰霾。
八月末九月初的日頭雖然還很熱，把興隆縣的柏油路烤得發燙，但初秋的風，卻吹過來了一絲絲的涼意。
山娃騎著半舊的二八自行車，車後座用麻繩捆著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車把上還掛著網兜，裡麵兩瓶“衡水老白乾”酒的標簽，在陽光下晃眼，還裝著一條流行抽的香煙“大前門”。
他蹬車的腳力很穩，後背的汗衫早被汗水洇透，貼在結實的脊梁上，可他眉頭卻沒皺一下——心裡裝著妹妹小可複習考學的事，流的這點汗水算不得什麼。
“哥！你真要去找蔚老師啊？”昨天晚上，小可問著大哥山娃說，攥著褶皺發舊的複習資料書，眼圈紅紅的，擔心地問著，又說道：
“人家現在是副校長了，咱們空著手去……”
山娃當時就拍了拍妹妹的頭，掌心的老繭蹭得小可額角發癢：承諾的安慰她說：
“傻丫頭！哥哥早就備好了禮物。你隻管把心放肚子裡吧，明天大哥準能給你把事辦妥當。”
此刻，興隆縣一中的校門就在眼前。紅磚砌的門樓爬著些爬山虎，葉片被曬得打了卷，倒讓這所老牌中學添了幾分煙火氣。山娃推著車走到傳達室，報上要找“蔚校長”的名字，老頭眯著眼打量他半天，才慢悠悠開了門，看著山娃說：
“蔚校長的辦公室在三樓，剛開完會，你去找他吧。”
樓梯間的牆皮有些脫落，山娃拾級而上，每走一步，都覺得帆布包裡的東西沉了沉——裡麵是兩雙塑料廠剛出的新款涼鞋，男式的是銀灰疙瘩紋牛津革，女式的是藍紫黑條三種顏色搭配的彩02，這是他們廠最暢銷的、適合中老年婦女穿用的涼鞋。另一隻手拎著網兜，裡麵裝著蔚老師最喜歡喝的兩瓶“衡水老白乾”酒，和“大前門”牌香煙。
快到辦公室門口時，他停下腳步，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又理了理皺巴巴的襯衫領口，深吸一口氣，指節在木門上輕輕敲了三下。
“篤篤篤——”
“請進！”蔚老師那熟悉的聲音傳出來。山娃推門的手頓了頓，恍惚間又想起十多年前，也是這扇門，蔚老師拿著他的模擬試卷，恨鐵不成鋼地敲著桌子，對他說：
“山娃呀！你這物理要是再提高二十分，考上大學穩了！幸好今年大中專一張卷，算你小子趕上，可以上中專了。”
他整理了一下思緒，定了定神，拎著禮物走了進去。辦公室裡飄著淡淡的茶葉香，蔚校長正對著電話說話，看見他進來，眼睛倏地亮了，對著聽筒匆匆道了句“回頭再說”，就掛了電話，快步從辦公桌後走出來。
“哎呀呀！山娃是你呀？”蔚校長驚訝地說道，握著他的手，力道還是那麼足，接著說到：
“我聽其他老師說，你和老曹一起承包了塑料廠，現在經營得挺好，連年效益也不錯嘛！”
“托您的福，還行！”山娃謙虛地回答，把帆布包和網兜往茶幾上一放，笑得有些發憨，對蔚老師又說：
“這不是天還有點嘛，給您和師母帶了兩雙我們廠生產的涼鞋，您試試合腳不？”說著就蹲下身，掏出男式涼鞋遞了過去。
蔚校長也不客套，脫了皮鞋就換上，在地板上踱了兩步，鞋底蹭著瓷磚發出輕微的聲響。他低頭看著腳上的涼鞋，又抬眼瞅著山娃，誇讚說：
“不錯不錯！比商場裡賣的軟和多了，輕快又舒適！你這小子，對老師還是這麼有心啊。”
山娃又把網兜裡的酒和煙遞過去，是蔚校長常喝的牌子，煙也是他當年總揣在口袋裡的“大前門”。指著禮物道：
“老師！知道您愛這口，您彆嫌棄。這是學生我，孝敬老師的一點心意。”
他撓了撓頭，語氣有些感慨的又說道：
“當年要不是您把我當親外甥一樣對待，由複習班的慢班，偷偷地改成了您擔任班主任的快班，我哪能考上學呀？說不定，我現在還在工地上搬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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