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課堂測驗的試卷,我已經全部認真看過了。”早上十點半,阿澤準時來到了教室。雖然昨天晚上在雪山折騰了一夜,但是今天的課程他也不能落下。所以稍微在家裡睡了一個多小時後,就抱著試卷來到了教室,“蔚辰老師會把試卷給大家發下去。大家可以先看看我給你們的批注,然後互相交流了一下。”
剛說完,阿澤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好在沒有學生注意這件小事。
何炎曦接過自己的試卷的時候,被試卷上滿滿的批注給驚呆了。他側頭看了一眼楚伊的試卷,也是如此。
整個年級一百來號人,如果每個人的試卷都是這樣,那說明胡阿狸老師在這一個星期裡,寫下了不下十萬字。
不僅僅是何炎曦他們,其他的學生拿到試卷之後也都忍不住左看看、右看看。
阿澤給每個人的批注都完全不一樣。小到錯彆字、語法,大到觀點、議論。仿佛是在這張試卷上給每個學生單獨進行的輔導。
他們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老師。
這裡可是空天市,真理至上的地方,再如何負責任的老師,也隻是把“標準答案”給大家闡釋清楚。但像這般千人千麵的答案,他們真的完全沒有見過。
因此,學生們不僅認認真真地看著阿澤給他們的批注,還興致勃勃交換著前後左右的同學的試卷。他們忍不住討論,闡釋自己的觀點,又和彆人的看法融合、碰撞。一時間,課堂裡熱鬨非凡。
看著熱烈討論的同學,阿澤不禁欣慰地笑了笑。幾天前的一個晚上,他和尚杬還在家裡討論過這個問題。尚杬問他,怎麼樣才能打破孩子們僵化的思維,讓他們認識到獸人也是和人類一樣的,和平才是這個時代的主旋律。
當然,這都是說給超腦聽的。尚杬的真實想問的是:怎麼樣才能讓孩子們抵製超腦科技的無線腦機接口這個可怕的計劃。
阿澤從案幾上堆積的試卷中抬起頭,取下了眼鏡,揉了揉眼睛,“親愛的,這其實真的很難。但是我在想,曆史這門學科在這件事情上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作用。讓孩子們能真正從宏大的時間尺度上去看待他們要麵臨的問題,他們自然會跳出個人視野的局限性。”
阿澤這個看似答非所問的回複,其實也是在回答尚杬真實想問的問題。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就靠這一張試卷就可以做到嗎?”尚杬靠近了看著卷子上的題目,“論述科學技術發展與曆史發展的辯證關係。個人意誌與自由主義對社會發展的影響。都是些目的性很強的題目啊。”
“我希望如此吧。”阿澤並不是很自信的樣子,“我們想要宣揚和平的理念,這些題目至少可以讓學生們去思考這個問題。下周的課堂上,我會給他們答案。就像是給一個漆黑而封閉的房間裡鑿開一條縫,讓陽光透進去,那麼房間裡的人就會拚命去撬開這個房間。”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看見過光明。”尚杬並不似阿澤這般樂觀,“你在給他們希望……”
“希望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阿澤反問道。
“……”尚杬沉默了良久,然後從酒櫃裡拿了一瓶酒,給自己倒了一杯,“老公,你也知道我並不是帝都人。我是在一個小山村長大的,那裡雖然沒有像奎裡警官童年時所在之地那般貧困,但是也是一個除了山還是山,看不見外麵世界的地方。”
這麼久了,阿澤一直都不知道尚杬以前的事情。現在聽她自己提起,阿澤也站了起來,給自己倒了杯酒,然後拉著尚杬來到了陽台。
“在我上小學的時候,來了一幫人,是電視台裡的人。他們想要挑選我們學校最優秀的孩子,去帝都學習一個月。去見識一下大世麵。那個時候的我就是個野孩子,成天漫山遍野地跑,成績自然是得過且過。所以當時沒有被節目組的人選上。”
“他們選上的是我的同桌,我們班的班長。他是一個,怎麼說呢,很優秀的男生。他家就住在我家旁邊,從小到大,他都是我媽教育我的模板。當然,我和他私下裡玩得也很好。當時,我們小學隻有他一個人被選上了。臨走之前,校長還把全校的學生召集起來,給他送行。這可是我們學校的驕傲。”
“我本來沒什麼感覺。但是他走了以後,突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雖然我沒去過帝都,但是書本裡、電視裡總看到過。知道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地方。那裡的天空到了晚上也是亮的;那裡不需要耕種就會有源源不斷的食物;那裡還有鐵做的馬和鳥,可以載著人跑,載著人飛。從那個時候,我就有些後悔,要是我也好好學習,是不是我就能去那裡了?”
“就像每個孩子總會到一個時間點突然就懂事了,我應該就是那個時候懂事的。我開始認真學習,放學回家以後也不會漫山遍野地抓蟲子了。反倒是老老實實在家裡看書。連我爸爸和媽媽都驚訝了。”
“山裡的時間過得很快,突然有一天,我那個同桌就回來了。他穿著漂亮,或者應該說是帥氣的衣服,還弄了很好看的發型,背著嶄新的書包,還帶了叫做蛋糕的東西,就這麼回到了我們學校裡。大家都羨慕極了,自然我也不例外。剛回來那一個星期,他總是侃侃而談,給我們聊著帝都的所見所聞,那些我們這樣的山裡孩子一輩子可能都見不到的東西。我羨慕、甚至可以說嫉妒,我也想去看看這一切。所以我更加努力地學習,因為我知道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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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不再聊這些東西了。他開始變得沉默寡言,心神不寧,不願意和我們交流。他是我的鄰居,在家裡的時候,我還能聽到些他家裡的動靜。他總是和自己的父母吵架。至於吵架的內容,我想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
尚杬輕輕搖著酒杯,在這小小的酒杯裡晃動著的透明液體,仿佛就像是一段被人輕易操縱的人生。
阿澤沉默地點點頭,他開始明白為什麼尚杬並不認為希望總是好的了。
“他開始厭學,甚至逃學。有一天,他偷了家裡的錢,翻山越嶺,去了鎮子上坐車,回了帝都,但是卻被攔在了帝都的高牆之外。我不知道他隔著護城河,看著裡麵忙碌的人,通明的燈,是什麼感受。他被巡警發現後,送了回來。從那以後,他就把自己關在家裡,再也沒有出去。”
“後來呢?”阿澤有點不忍心聽下去,但還是問道。
“後來,我考上了市裡的中學,高中畢業後去了警校,警校畢業後分配到了帝都的縱火犯搜查科。你知道我一開始是調查火災的警察,後來我才申請去了重刑犯搜查科。但是為什麼轉行,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為什麼?”阿澤心中隱隱有了一絲答案。
尚杬歎了口氣,看來這段往事她真的不怎麼願意回憶,“有一年,市裡的一個電視台發生了火災和爆炸,我也是參與搜查的警察之一。嫌疑犯並不難找,監控錄像把縱火犯的行蹤拍得明明白白。我們順藤摸瓜,在一處陰暗潮濕的地下室裡找到了他。但是,那人已經服毒自儘了。他蝸居在一個三平米不到的小房間裡,到處都是發黴和腐爛的味道,他房間裡唯一的電器就是一個放映機。我們闖進去的時候,放映機裡還在播放著一個二十年的節目……”
“是他,是嗎?”阿澤心裡沉重不已。
“對啊,是他……”尚杬把酒一飲而儘,“他窩在那個陰暗的地方,日複一日觀看著自己二十年前在帝都生活的那一個月的點點滴滴。那一個月的美好生活,那真切的希望,卻成了他一生中,纏繞在耳邊的惡魔低語,終於也將他的一生葬送了。自那以後,我就離開了縱火犯搜查科。”
尚杬放下酒杯,凝望著陽台外的夜,天高露濃,一彎月牙在西南天邊靜靜地掛著。清冷的月光灑下大地,是那麼幽黯,仙女座星雲的繁星卻越發燦爛起來。層層疊疊的樹木,此唱彼應地響著夜蟲的唧令聲。不知她是否是在回憶自己童年時的那個山村。
阿澤脫下外套,披在尚杬身上,然後自己回到了案幾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