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清已記不清自己撞翻了多少行人。人群中似乎有一位身披錦繡的貴族,華服上綴著金絲與碧玉,怒容滿麵地斥罵著,但那些咒罵之詞尚未觸及簡清的耳廓,便被他風馳電掣的身影拋諸腦後,消散在熾熱的空氣中。他轉入下一條街巷,狹窄的巷道兩側,石牆斑駁,散發著被烈日炙烤的焦土氣息。汗水自他額頭滾落,滴在滾燙的地麵上,嘶嘶作響,化作一縷縷白汽,旋即被他迅疾的步伐攪散,融入這令人窒息的暑氣之中。他的心跳如戰鼓,胸膛起伏,每一口呼吸都似在吞咽火焰。
浴場終於出現在眼前,其拱形入口宛如一頭遠古巨獸張開的巨口,陰森而威嚴。侍從上前,衣著整潔,麵帶謙恭,雙手交叉,試圖以禮相攔。“閣下,請——”話未說完,簡清已一把推開他,力道之猛讓那人踉蹌退後,驚愕的目光如箭矢般追隨而來。浴場內,眾人皆瞠目結舌,目送這狂風般的身影橫衝直撞,徑直奔向地下室的入口。靴底踏在石板上,發出急促的回響,仿佛在催促他直麵某種不可知的命運。
然而,當他站在那扇厚重的石門前,氣喘如牛的身體卻驟然僵住。門後寂靜得令人心悸,仿若整個世界屏住了呼吸。沒有任何聲響——無腳步,無低語,甚至連風的歎息都未曾聽見。簡清的心底湧起一股濃烈的不安,宛如寒冬的冰水自脊背淌下。他顫抖的手緩緩推開石門,沉重的石板在鉸鏈的哀鳴中開啟,露出幽暗的內室。
一片狼藉。
散落的木條如折翼的飛鳥,淩亂地堆疊在地麵;黑色的羽毛鋪滿一地,宛若某隻巨鳥在狂怒中撕裂了自己的羽翼;地麵中央,一個漆黑如墨的坑洞赫然在目,邊緣參差不齊,似被利爪生生刨出。可怕的死寂籠罩著這一切——沒有阿澤,沒有虎落,沒有尚杬……那些熟悉的麵孔,熟悉的笑聲,儘皆無蹤。隻剩這黑漆漆的房間,透著刺骨的寒意,宛如一張無底的巨口,欲將他吞噬殆儘。
簡清的腦海中,木偶人劇場的最後一幕如潮水般湧來,鮮明得令人心痛。
“你到底是誰?”他曾冷冷地質問,目光如寒鐵,刺向那自稱離雲螭的男子,仿若在審視一個死刑犯。
離雲螭沉默,眼中似有暗流湧動。忽而,他的手臂如水般融化,柔若無骨,簡清緊握的手掌毫無阻礙地穿過那液態的肢體,徒勞地抓了個空。對方輕而易舉地掙脫,動作優雅得近乎詭異。此刻,他的神態、語氣皆變,宛如換了一個靈魂,帶著一絲戲謔:“你是如何察覺的?你與他,應當並不熟識,對吧?”
“正因不熟,才是破綻。”簡清的目光如鷹,緊緊鎖住對方。那液態的變形之術勾起了他心底一個影子——一個本該遠在蕪洲的故人。“離雲螭沒有理由為我做到這一步,毫無動機。而你,在得知這遊戲足以致命時,反應太過激烈。若你真是離雲螭,在塞倫城盤桓多年,又是遊戲屋的常客,怎會不知這些遊戲暗藏的殺機?”
“你還是如從前般敏銳,簡清警官。”那人的聲音低沉。
“如從前?”簡清心頭一震,難以置信地低語,“難道你真是……晨曦?”若此人果真是晨曦,那麼寅生——
他猛地回頭,卻發現寅生與竹羊已蹤影全無,連主持人也已經退下了,空蕩蕩的劇場中隻餘他們二人。
“他們嗅到了虎落的味道,早已無暇顧及你了,簡清。”那人的聲音如幽靈般縹緲。
“虎落?阿澤他們有危險了?”簡清心急如焚,再度伸手抓住對方,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骨頭——可惜對方並沒有骨頭。
“回去看看吧,簡清。”那人輕笑,語氣中帶著一絲告彆的意味,“後會有期。”話音未落,他的身軀驟然化作一灘清澈的水流,淌入地麵的縫隙,眨眼間消失無蹤,隻留下一片濕漉漉的石板,在昏暗的光線中泛著詭異的光澤。
……
簡清咬緊牙關,怒火如烈焰般在胸膛中翻騰。“該死!”他低吼一聲,拳頭狠狠砸向粗糙的石壁,砂礫與塵土在撞擊下飛濺而出,嵌進他指節的裂痕中。鮮血自破損的皮膚緩緩滲出,猩紅的液滴順著指縫蜿蜒而下。疼痛如針刺般鑽入骨髓,卻不及他心頭那股無名的恐懼與迷霧來得猛烈。
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晨曦怎會潛入塞倫城,藏身於離雲螭的皮囊之下?那與寅生同行的羊獸人,又是何方神聖?疑問如潮水般湧來,淹沒了他的思緒,每一個未解之謎都如一把利刃,割裂著他本就緊繃的神經。
“冷靜,簡清,你必須冷靜!”他低聲自語,試圖將混亂的心緒壓下。他抬起手,揉了揉太陽穴,卻猛地感到一陣刺痛——手指間已滿是鮮血,濕漉漉地黏在皮膚上,散發著淡淡的鐵腥味。一滴血珠不堪張力,滑落而下,恰巧滴在一根漆黑的羽毛上。滋滋——詭異的聲響在寂靜中炸開,仿若烈焰舔舐冰麵。那根羽毛,竟在血滴的觸碰下緩緩褪去墨黑,化作一抹純淨的象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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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清一怔,彎腰拾起那根羽毛,指尖摩挲著它光滑的表麵,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回自己沾血的手掌。他的血……對,母親的戌狗神血,流淌著淨化邪祟的力量。曾幾何時,這血脈之力破除了奎裡身上的操偶師咒術,將他從無形的傀儡線中解放。可這能力,不是早已被扯扯與能貓聯手封印了嗎?為何如今又顯靈於此?疑惑如濃霧,愈發濃重地籠罩心頭。
咚!咚!咚!
身後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沉悶的回響在幽暗的地下室中激蕩,似戰鼓催人。簡清猛然回神,意識到是浴場的侍從與衛兵尋來了。他方才橫衝直撞,推搡侍從,驚擾眾人,此刻想來,確有不妥。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混亂,轉身推開那扇沉重的石門,準備開口致歉。
然而,門後卻非侍從與燈火,而是一片漆黑。原本熟悉的石階已蕩然無存,隻餘無儘的幽暗,深邃得仿佛能吞沒太陽。唯獨遠處,一點微弱的白光閃爍,如迷霧中的孤燈,引誘著迷途之人。他皺眉,猶豫不過一瞬,便邁開步子,朝那光點走去。
光點漸亮,初如星火,繼而如皓月,刺得他微微眯眼。終於,他步出那條無形的隧道,眼前豁然開朗——一片一望無際的曠野,鋪展開來,仿若眾神遺落的畫卷。微風輕拂,帶著青草與野花的芬芳,拂過他的臉頰,柔和得令人心醉。遠處,鳥鳴清脆,似在低語古老的秘密。他猛然回頭,欲尋那方才走出的隧道,卻發現身後空無一物,唯有無垠的原野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好久不見,簡清警官!”一個熟悉卻又陌生得令人心悸的聲音自前方傳來,帶著一絲戲謔與溫暖。
簡清循聲望去,人影自光影中緩緩浮現——一頭食夢貘神獸,毛色如夜,眼中卻閃爍著璀璨群星。是莫奇!這個神秘莫測的家夥,如今站在這奇異的曠野中,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
“莫奇……”簡清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警惕,“這是何處?”
莫奇輕輕擺動長鼻,眼中閃過一抹狡黠。“此乃夢域,簡清。隻要這顆星球上還有生靈沉浸於夢境,夢域便永不消逝。這是我們食夢貘的領地,放心,你在此處,安全無虞。”
“我不是擔心我自己……”簡清的話語未儘,心頭卻已翻湧起對阿澤、虎落與尚杬的掛念。他們的麵容在腦海中閃現,清晰得如同刀刻。
莫奇似是洞悉他的心思,輕輕一揮長鼻,一陣馥鬱的香風拂過,帶著花瓣與蒲公英的絨毛,在曠野上翩然起舞。風過之處,人影如幻影般浮現,漸次清晰。簡清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猛然定格——阿澤!那熟悉的身影,熟悉的眼神,宛如一盞明燈,刺破了他心頭的陰霾。
他愣住不過一瞬,便如脫弦之箭般衝向前去。腳下的野草被踩踏,繽紛的花瓣與蒲公英的降落傘隨他狂奔的氣流飛舞,宛若一場盛大的慶典。當他終於撲進阿澤的懷抱,環繞的花瓣化作一圈小小的氣旋,將兩人擁抱的瞬間凝固成永恒。簡清的胸膛劇烈起伏,喉頭哽咽,卻無言以對——唯有那溫暖的觸感,告訴他,這一切並非夢境。
簡清緊閉雙目,聲音顫抖如風中殘燭,帶著一絲難得的脆弱:“你可知我有多害怕?”每一個字都似從心底深處擠出,沉重得仿佛能壓碎石板。他無法再承受一次阿澤的離去——那份失去的痛楚,曾如利刃剜心,如今仍在他胸膛中隱隱作痛,揮之不去。
阿澤的手掌輕撫著他寬闊的背脊,指尖溫柔卻帶著一絲顫抖,仿佛也在訴說未儘的恐懼。淚水在他的眼眶中打轉,晶瑩剔透,映著曠野上柔和的陽光。“我也怕得要命,”他低語,聲音哽咽,似在回憶某種可怖的景象,“那隻黑色巨鳥,像幽魂般穿牆而入,直撲地下室。它的羽毛……那些羽毛竟變成了無數黑色的蛞蝓,蠕動著,爬滿每一寸地麵,黏膩的觸感仿佛要吞噬一切。如果不是哥哥及時趕回,將黎和沐檸怕是早已撐不住了。”
“蛞蝓?”簡清猛地睜開眼,眉頭緊鎖,帶著一絲驚疑。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阿澤的發絲與皮膚,似在確認沒有一絲異物潛藏其中。他的發間帶著野花的清香,皮膚溫暖而柔軟,熟悉的觸感稍稍平複了他狂跳的心。忽地,他心頭一震,似被雷霆擊中,猛然抬起頭,目光如鷹般在人群中掃視,急切地尋找一道熟悉的身影。
謝天謝地,小老虎安然無恙!虎落那熟悉的輪廓立於不遠處,陽光給他藍色的毛發勾勒出金邊,像一尊未被玷汙的獸像。簡清長舒一口氣,心頭的巨石稍稍落地。
虎落看到簡清在他看,以為簡清要找他呢,立刻弓著身子準備跑過去,卻被歐陽石虎一把抓住,“不要打擾他們!”
“哦……”虎落悻悻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寅生沒來找你們嗎?”簡清轉頭問道。
眾人麵麵相覷,都緩緩搖頭。蔚辰上前一步,眉宇間滿是困惑:“怎麼?你不是與他在賽場上較量嗎?他為何要來找我們?難道他已經知道了?”
“這……”簡清張了張口,欲將晨曦的事情和盤托出,可話到嘴邊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風聲打斷。微風卷起花瓣與草屑,在曠野上盤旋,像一個法陣一般。風中,一道人影緩緩凝實——是藍雨!
不過看起來他也是被莫奇“誘拐”而來的,因為他眼中同樣滿是困惑。
“好了。”莫奇的眼神驟然變得如寒鐵般冷峻,原本戲謔的神色蕩然無存,代之以一種不容置疑的肅穆。他長鼻微微一擺,空氣中似有無形的波紋蕩開,曠野上的花瓣與光影仿佛都為之一頓。“人已到齊,我們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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