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的馬鞭輕輕一甩,馬車拐過一道泥濘的彎道,前方密林深處,隱約可見一座灰褐色的建築輪廓。雨幕中,那破廟像一頭蟄伏的野獸,簷角殘缺,牆皮剝落,卻仍固執地立在這荒郊野嶺。
周圍的林子越發茂密,枝椏張牙舞爪地伸向天空,雨水順著葉片滴落,在泥地上砸出細小的坑窪。遠處傳來幾聲烏鴉的啼叫,襯得這地方愈發陰森。
“嘖,怎麼又是破廟?”周桐掀開車簾,眯眼打量著那搖搖欲墜的建築,“這荒山野嶺的,建這麼多廟乾嘛?香火錢都沒人捐吧?”
老王嗬嗬一笑,抖了抖韁繩上的雨水:“少爺有所不知,這土地廟啊,大多是前朝留下來的。那時候朝廷推行‘裡社製’,十裡一社,五裡一廟,為的是讓百姓有個祭拜的地方,祈求風調雨順。”
“那現在怎麼荒了?”周桐挑眉。
“嗨,改朝換代唄。”老王搖頭,“新朝不興舊禮,再加上這些年戰亂頻發,百姓流離失所,哪還有人顧得上修廟?”
周桐嗤笑一聲:“合著就是麵子工程,建了不管?”
老王還沒答話,馬車已穩穩停在廟門前。那廟門早已不翼而飛,隻餘下兩道斑駁的門框,像張開的嘴,等著吞噬來人。
周桐跳下馬車,雨水立刻順著他的鬥篷往下淌。他三步並作兩步衝進廟內,身後跟著萬科和幾名士兵,鐵靴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回響,在空蕩的廟堂裡久久不散。
“這雨下得真邪性!”萬科抹了把臉上的水,鎧甲上的雨珠簌簌落下,“再淋一會兒,老子這新打的鐵甲都得鏽了!”
周桐環顧四周,廟內蛛網密布,供桌早已腐朽,隻剩半截歪斜地杵在神龕前。那土地公的神像倒是還在,隻是掉了半邊腦袋,剩下的半張臉似笑非笑,顯得格外詭異。
“先四處看看。”周桐抬了抬下巴,半開玩笑地說,“萬一拐角處蹦出個金人來,咱們這趟可就賺大發了。”
眾人哄笑,緊張的氣氛頓時鬆快了幾分。士兵們兩人一組,持刀巡視。有人檢查神像後方,有人用刀鞘撥開角落的雜草,還有人爬上橫梁,確認是否有野獸盤踞。
很快,萬科回來複命:“老爺,安全。除了幾隻耗子,連個鬼影都沒有。”
周桐點點頭:“生火吧,把濕衣服烤烤。”
士兵們立刻行動起來。有人拆了腐朽的窗欞當柴火,有人從行囊裡取出火石,還有人麻利地清出一塊空地,鋪上油布。火堆很快燃起,橘紅的火光驅散了廟內的陰冷,映照在眾人疲憊卻放鬆的臉上。
周桐安排眾人各自歇息後,自己又冒雨折返馬車。雨水順著他的鬥篷滑落,在車轅上彙成細流。他掀開車簾,隻見小桃仍蜷縮在軟墊上睡得香甜,青萍劍被她抱在懷裡。
他無奈地笑了笑,從行囊裡取出陳嬤嬤準備的油紙包,裡麵是幾塊蜜餞和肉脯。他捏起一塊蜜餞,在小桃鼻子前晃了晃。
小桃的鼻子皺了皺,眼睛還沒睜開,嘴巴卻已經精準地叼走了蜜餞,含糊不清地嘟囔:“……甜。”
周桐忍不住笑出聲:“嬤嬤不是說每次吃東西前都要試毒嗎?你這眼睛都不睜就吃,試哪門子毒?”
小桃懶洋洋地翻了個身,半張臉埋在軟墊裡:“上車前我就試過啦……放心,少爺。”她眯開一隻眼,狡黠地補充,“再說了,少爺給的,毒死我也認。”
周桐作勢要敲她腦袋,手卻輕輕落在她發頂揉了揉:“那你就在馬車裡歇著吧,廟裡陰冷,我就不喊你進去了。”
小桃打了個哈欠,卻突然拽住他的袖子:“那少爺晚上過來睡唄?我來守夜。”
周桐挑眉:“你守夜?彆半夜自己先睡著了。”
小桃不服氣地哼了一聲,拍了拍懷裡的劍:“有它在,誰敢靠近?”
周桐笑著應下,轉身又鑽入雨幕。
回到廟內,火堆已經燒得旺盛。萬科和幾個士兵脫了上半身的皮甲,赤膊圍坐,正用樹枝串著乾糧在火上烤。老王見他回來,遞過一塊烤得焦香的餅,上麵還抹了一層醬料。
“少爺,趁熱吃。”
周桐接過,咬了一口,醬香混著麵餅的焦脆在口中化開。他滿足地歎了口氣,看向萬科等人:“晚上我守夜,你們早點休息。”
萬科正啃著肉乾,聞言咧嘴一笑:“老爺早上在馬車裡睡夠了吧?這會兒精神頭倒足。”
周桐似笑非笑地看他:“那要不……你來守?”
萬科立刻擺手:“彆彆彆,我哪敢跟老爺搶活兒?”說著,卻神神秘秘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解開後露出三枚磨得發亮的骰子,“長夜漫漫,總得找點樂子不是?”
周桐瞪大眼睛:“你小子還隨身帶這個?”
萬科得意地晃了晃骰子:“那是!行軍打仗,必備良品。”他衝周圍人擠擠眼,“老爺,來不來?小玩一把?”
周桐笑罵著坐下:“玩可以,不賭錢啊。”
“那賭什麼?”有人起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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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桐想了想,壞笑道:“賭明天的馬糞誰鏟。”
眾人哄笑,卻紛紛圍攏過來。火堆旁,骰子在破廟的地磚上骨碌碌滾動,映著跳動的火光。士兵們的吆喝聲、笑罵聲混著雨聲,竟讓這荒廢的廟宇多了幾分生氣。
周桐看著這群糙漢子為了“誰明天鏟馬糞”爭得麵紅耳赤,忍不住搖頭——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