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漸止,厚重的雲層如紗帳般緩緩掀開。月光如水銀瀉地,將馬車四周的草地鍍上一層柔和的銀輝。沾著雨露的草葉微微發亮,遠處林間的霧氣被月光穿透,化作飄渺的輕紗。偶爾有夜螢飛過,在黑暗中劃出細碎的光痕。
小桃輕輕掀起車簾一角。月光立刻流淌進來,落在她與周桐交疊的衣袂上。她側過頭,看著身旁熟睡的少爺——他到底還是沒躺下,隻是斜靠著車壁,頭微微偏向她這邊。
被子大半蓋在她身上,而他隻搭了個被角。就連靠著的姿勢也刻意收斂著力道,讓她不至於被壓得發麻。小桃抿著嘴笑了笑,指尖悄悄拂過他垂落的發絲。
可笑著笑著,她的神色卻漸漸黯淡下來。月光照著她微微顫動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她想起白日裡少爺說要去紅城談買賣時,徐巧姐眼中一閃而過的不舍,想起陳嬤嬤私下念叨著"該定下來了",想起自己藏在枕下的那封家書......
夜風忽然轉涼,她不由自主地往周桐身上貼了貼。少年的體溫透過衣料傳來,帶著令人安心的暖意。
小桃仍低垂著眼簾望著窗外,月光在她眸中碎成粼粼的銀波。忽然察覺身側動靜,轉頭正對上周桐清醒的目光——他不知何時醒了,正若有所思地瞧著她。
"有心事?"少年將她的腦袋輕輕按回自己肩頭,聲音還帶著初醒的沙啞。
小桃在他肩上蹭了蹭,悶悶地"嗯"了一聲。
周桐拍她肩膀的力道重了兩分:"藏什麼?說。"
"有好多事..."她揪住他一片衣角,"不知從哪件說起。"
少年胸腔震動出低笑:"這些事我能解決麼?"
小桃想了想,點頭。
"那就不算事。"他斬釘截鐵,"人怎麼夜裡總愛瞎琢磨?"
"等我二十歲..."她突然開口,"就要被調去彆院當差了。"
周桐嗤笑:"我讓你留下便是。"
沉默在月光裡蔓延。少年皺眉:"還有?"見她不語,突然倒吸涼氣,"你該不是...得了絕症?"
"呸呸呸!"小桃急得直捶他。
"那就是有血海深仇要報?"
"少爺!"她氣得去擰他胳膊,卻被反手捏住臉頰。周桐眯著眼:"那你這丫頭到底鬨什麼彆扭?"
小桃瞪圓了眼睛:"我就不能...多愁善感一回麼?"
"......"周桐鬆開手,悻悻道,"白費我攢了一肚子安慰話。"
少女噗嗤笑出聲,重新靠回他肩頭:"沒事了,少爺。"
"搞不懂你。"周桐嘀咕著扯了扯被子,"既沒事就睡。"
"睡不著。"小桃踢了踢腿,"白日睡多了。"
少年認命般歎氣:"說故事總行了吧?"
"要聽西遊記!"她立刻來了精神,滾到他腿上去,滿眼的期待。周桐替她掖好被角,她忽然仰頭:"少爺不冷?"
"守夜呢。"他捏她鼻尖,"過會兒再說。"
小桃忽然環住他的腰,臉埋在他衣襟裡悶聲道:"少爺真好...什麼時候能要我啊。"
"是"娶"。"周桐糾正,卻見她翻過身去,"不要,我當個通房丫鬟就很好..."
少年望著窗外晃動的樹影搖頭:"隨你說罷。"夜風卷著這句話飄遠,"今夜這些話...隻當是月亮聽去的玩笑。"
他的目光始終盯著樹林深處,指尖無意識繞著她一縷發絲。小桃在故事聲裡昏昏欲睡時,聽見頭頂很輕的一句:"總歸...不會讓你走的。"
半夜,小桃睡得正香甜,夢裡還抱著蜜餞罐子咂嘴。忽然一陣天旋地轉,她被周桐晃得差點滾下座位。
"唔...少爺乾嘛..."她揉著眼睛嘟囔,卻見周桐眼睛發亮地指著窗外。
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小桃瞬間睡意全無,差點驚叫出聲。
大蟲!
注:古人稱虎為"大蟲",源自《周禮》"五蟲"之說:禽為羽蟲,獸為毛蟲,龜為甲蟲,魚為鱗蟲,人為倮蟲。虎乃百獸之王,故稱"大蟲"。)
月光下,一隻吊睛白額猛虎正在十丈外的空地上徘徊。它似乎嗅到了人氣,卻又忌憚著馬車周圍殘留的火把氣味,正焦躁地用前爪刨著泥土。
"值錢貨啊..."周桐捂著小桃的嘴低聲道。小桃眼睛也亮了,手已經摸向藏起來的青萍劍:"正好試試——"
"咚!"周桐一個爆栗敲在她頭上:"能群毆的事單什麼挑?"他利落地掀開車簾,"老實待著!敢亂來就彆想買零嘴!"
話音未落,人已箭步衝向破廟。小桃扒著車窗,看見月光下少年的背影驚起一路銀亮的水花——昨夜積的雨水還未乾透。
那隻老虎突然抬頭,琥珀色的眼珠直直望向馬車。
周桐箭步衝進破廟,一腳踹開搖搖欲墜的廟門:"老王!起來!四百兩銀子送上門了!"
老王一個激靈從草堆裡彈起來,眼睛還沒完全睜開,手已經摸上了腰刀:"逃犯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