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來,周桐幾乎將每日批完公文便策馬往城外周宅跑。周平的工房成了他的第二戰場,龍紋鋼輪軸與紫杉木胎在父子二人手中反複打磨,鍛打聲與爭辯聲終日不絕。
周宅後院傳來"錚"的一聲弦響,周桐抹了把額頭的汗珠,看著三十步外顫動的箭尾,咧嘴笑了:"爹,這次輪軸順滑多了!"
周平蹲在地上調試弓弦,頭也不抬:"兔崽子彆得意,射得準不算本事,要經得住戰場上的折騰才行。"他敲了敲鐵質滑輪,"這玩意兒再射二十箭就得裂。"
"那再加厚些?"周桐湊過來。
"加厚就太重。"周平掏出炭筆在木板上畫了個奇怪的形狀,"得換個思路,做成齒輪狀......"
“輪軸孔道再擴半分!”周桐用卡尺量著剛出爐的龍紋鋼件,火星濺在他靛青官服上,燙出幾個焦痕。
周平揮錘的手頓了頓:“你這衣服都快成叫花子裝了,我兒媳婦沒說什麼?”
“她呀,”周桐咧嘴一笑,“正跟小桃在下棋呢,哪有空管我。”
此刻的縣衙後院,確實一片清閒。徐巧與小桃對坐石桌旁,棋盤上黑白子廝殺正酣。小十三垂手立在廊下,腰間佩刀與麵具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陳嬤嬤擦著欄杆,時不時瞥向小桃:“你看人家小十三,站有站相,哪像你跟猴兒似的!”
小桃棋盤一推:“嬤嬤就會說我!有本事您跟我下一盤?”
呂阮秋坐在葡萄架下納鞋,聞言輕笑:“你這丫頭,棋品跟你少爺一個樣。”
她今日特意帶著陳嬤嬤來縣衙躲清靜,周宅正在翻修庫房,吵得人不得安生。
正說笑間,吳毅氣喘籲籲衝進院門:“夫、夫人!禦史到了!已到東城門!”
石桌上的棋子“嘩啦”散落。徐巧起身扶住棋盤:“禦史?哪位禦史?”
“沒看清旗號,”吳毅抹著汗,像是京裡來的大官!”
小桃跳起來:“準是找少爺麻煩的!我去喊他!”她拎著裙擺就往外跑,“這破弓箭有什麼好玩的,禦史來了都不知道!”
小十三默不作聲跟上,臨走前對徐巧拱手:“夫人,我去尋少爺。”
桃城主街上,沈遞好奇地東張西望。比起紅城的繁華,這裡商鋪不多,但每個攤主臉上都帶著笑。
有個賣涼茶的老漢甚至招呼他們:"幾位官爺,天熱喝碗茶?"
主街上,沈遞掀開車簾,探出頭打量桃城。青石板路雖不及紅城寬闊,卻掃得乾乾淨淨,百姓見了官轎不躲不閃,甚至有賣茶老翁捧著陶碗上前:“官爺渴不?嘗嘗咱桃城的涼茶!”
沈遞激動地拽住沈懷民的袖子:“大哥你看我這衣服合身不?”他今日特意換了身半舊錦袍,生怕顯得太過張揚。
沈懷民替弟弟理了理衣領,笑道:“彆緊張,不是說好來視察民情麼?”
杜衡跟在後麵急得直搓手,胡勝小跑過來耳語幾句,他臉色更難看了。
硬著頭皮上前:"幾位大人,縣令去軍營處理軍務了,不如先到衙門歇息?"
沈懷民微微頷首,目光掃過街角——兩個衙役正幫老婦拾起散落的菜筐,動作嫻熟得像常做這事。
馬車停在縣衙前,仆從們熟練地搬下輪椅。歐陽羽被扶下車時,望著熟悉的青磚門楣,眼角微微彎起。
"歐陽先生?!"吳毅瞪大眼睛,"您、您回來了?"
"來看看周桐。"歐陽羽輕笑,"那小子沒把縣衙拆了吧?"
吳毅顧不上答話,轉身就往裡跑:"夫人!歐陽先生來了!"
沈遞湊到歐陽羽身邊:"師傅在桃城笑得比在長陽多。"
歐陽羽一怔,尚未回答,衙門裡走出兩名女子。前麵的少婦約莫十八九歲,素衣木釵,卻掩不住眉眼間的靈秀;後麵的婦人麵容嚴肅,手裡還攥著個未做完的針線活。
"先生!"徐巧驚喜地行禮,又向沈遞等人福了福身,"幾位禦史大人,家夫去軍營了,已派人去請。若不嫌棄,先到後院用茶?"
沈遞眼睛一亮:"小師嬸彆客氣!"他自來熟地擺手,"咱們都是自己人!我是師傅的徒弟,專程來拜見您和小師叔的!"說著捅了捅沈懷民,"對吧大哥?"
沈懷民無奈地笑:"舍弟頑劣,夫人見諒。"
後院葡萄架下,呂阮秋起身相迎。徐巧介紹道:“娘,這位是歐陽先生,曾是桐哥的師兄。”又指向沈遞,“這位是先生的弟子,沈公子。”
歐陽羽對呂阮秋拱手:“周夫人,許久不見。”
呂阮秋回禮:“歐陽先生客氣了,快請坐。”
陳嬤嬤端來茶盞,沈遞趁機打量四周。
院中陳設簡單,一架葡萄、兩張石桌,連廊下的燈籠都是最普通的青竹骨紙糊燈籠,卻收拾得一塵不染,透著股清雅之氣。
他忽然指著西廂房:“小師嬸,小師叔在哪辦公?我想去瞧瞧。”
徐巧指了指東側書房:“在那邊,今日公文已批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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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懷民皺眉:“小弟,彆亂闖。”
徐巧笑道:“無妨,公子請便。”
沈遞推門進了書房,隻見書案上擺著幾支磨禿的狼毫,硯台裡墨汁未乾,竹簡整齊碼在書架上,最顯眼的位置卻空著。他正覺無趣,轉身時卻瞥見東牆懸掛的字幅——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墨跡尚新,筆鋒遒勁中透著幾分隨性,顯然是剛掛上不久。
沈遞如遭雷擊,踉蹌退了兩步,突然衝出去拽住歐陽羽和沈懷民:"快來看!"
歐陽羽被拉進書房,抬頭看見那四行字,瞳孔猛地收縮。
沈遞指著牆上的字,激動得語無倫次:“這、這四句話……”
歐陽羽望著字幅,眼中閃過訝異。徐巧跟進來,疑惑道:“先生,這不是您說的話嗎?桐哥哥說是您教他的。”
歐陽羽搖頭失笑:“我何時說過這話?怕是周桐那小子自己寫的,嫌解釋麻煩,便推到我頭上了。”
沈懷民靜靜看著那四句話,良久才開口:“周縣令的字,倒是與他性子相符。”他轉向徐巧,“在下可否臨摹一幅?”
徐巧笑道:“大人若喜歡,直接取下便是,家中還有備用的。”
沈懷民鄭重道謝,小心翼翼將字幅取下卷起。
陽光透過窗欞照在空蕩的牆麵上,仿佛為這簡樸的書房鍍上了一層金光。
沈遞看著兄長手中的字幅,又看了看歐陽羽含笑的眼睛,忽然覺得,這次桃城之行,或許會比想象中更有意思。
周宅後院,鐵錘敲擊聲戛然而止。
"放屁!弓臂要再彎三分!"周桐赤著膀子,龍紋鋼輪軸在他掌心泛著青光。汗水順著脖頸流下,在精瘦的胸膛上劃出亮痕。
周平一腳踩在木墩上,手中紫杉木胎"咚"地杵地:"兔崽子懂個屁!再彎就成娘們用的繡花弓了!"
老王蹲在牆角吧嗒旱煙,倪天奇帶著大虎三人嗑瓜子,五雙眼睛在父子倆之間來回轉,活像看大戲。
"二十步內破甲,老子的設計天下無雙!"周桐抓起水瓢灌了一大口,水珠順著下巴滴在燒紅的鐵砧上,滋啦作響。
周平抄起半成品往地上一摔:"放你娘的——"
"少爺!出大事啦!"牆外突然傳來小桃的尖叫。一道粉色身影"唰"地翻過牆頭,繡鞋在瓦片上連踩三下,穩穩落在院中央。
周桐頭也不抬:"又輸棋掀桌了?"
"不是!"小桃急得跺腳,"禦史到衙門了!"
"哐當——"周桐手裡的鐵鉗掉在地上。小十三無聲無息地翻牆落地,麵具下的聲音冷靜得可怕:"少爺,禦史儀仗已過東城門。"
"臥槽!"周桐抓狂地撓頭,"上次來個公主加和珅,害老子差點在鈺門關掉腦袋,這又他媽——"
周平突然一巴掌拍在兒子背上:"慌個球!"他眯眼打量周桐沾滿炭灰的臉,突然咧嘴笑了,"你小子收拾收拾,還挺人模狗樣。"
他拽著兒子往內院跑,“女人都愛英雄!聽我的,換身行頭!”
周平掀開衣櫃,拽出件玄色勁裝。衣料是西域貢來的烏蠶錦,暗紋如流水,肩臂處繡著銀色獸首吞肩紋,腰束巴掌寬的玄鐵軟甲,甲片上刻著細密的防滑紋。
“這是你爺爺當年的俠客裝!”周平將衣服往周桐身上比,“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