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後,一支風塵仆仆的馬隊出現在了長陽城巍峨的東門外。為首幾名身著樸素勁裝、負責探路的護衛剛剛勒住馬韁,守城的衛兵便習慣性地抬手欲攔。
“停下!例行檢……”
話音未落,為首那名麵容沉穩的護衛手腕一翻,一塊烏沉沉的令牌精準地飛入衛兵隊長手中。
隊長下意識接住,目光觸及令牌上那獨特的龍紋與“禦前行走”的陰刻小字時,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的倨傲瞬間化為惶恐與恭敬。
他猛地挺直腰板,雙手捧還令牌,深深一躬到底,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卑職有眼無珠!大人請!速速放行!”
手勢一揮,原本嚴陣以待的城門守衛如同潮水般退開,讓出寬闊的通道,連最基本的盤查都免了。
整支車隊,包括中間那輛造型奇特、車頂斑駁烏黑的拱頂馬車,就這樣暢通無阻地緩緩駛入了這座大順王朝的心臟。
就在馬車即將完全穿過厚重城門洞的瞬間,靠外側的車簾被一隻白皙的小手“唰”地掀開,一顆梳著雙丫髻的腦袋迫不及待地探了出來。
“哇——!”小桃那雙靈動的大眼睛裡充滿了驚歎,“這就是長陽城啊?城門好大好高啊!比紅城的還大……唔!”
話還沒說完,那隻探出的小腦袋就像被什麼無形的手猛地拽了回去。車簾隨之晃動。
車廂內,周桐收回揪住小桃後衣領的手,沒好氣地低聲訓斥:“彆惹事!”
小桃捂著後領,小嘴撅得老高,滿臉不服氣:“少爺,我哪惹事了嘛?就看一眼城門而已!”
周桐目光掃過窗外漸次展開的繁華街景,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你把腦袋探出去,就是惹事。”
他太清楚小桃這不安分的性子,在桃城尚可,到了這龍潭虎穴般的長陽,一絲一毫的張揚都可能引來不必要的目光。
“怎麼可能!”小桃不服,下意識地啐了一口,“呸!看一眼城門就惹事?哪有這樣的道理!”
“啪!”一個不輕不重的爆栗精準地敲在小桃光潔的額頭上。
“哎喲!”小桃痛呼一聲,捂著額頭,眼淚汪汪。
“跟誰學的?嗯?”周桐板著臉,眼神銳利,“口水剛剛是不是飛出去了?給我擦乾淨!”
小桃又羞又惱,憋屈得不行,下意識地就往旁邊溫軟的依靠處縮去,一頭紮進徐巧懷裡,委屈巴巴地告狀:“巧兒姐,你看少爺!他又打我!還冤枉我!”
徐巧的目光,卻並未落在小桃身上,也沒有立刻回應。她的視線,透過小桃掀開的那一角車簾縫隙,怔怔地投向窗外。
車窗外,是寬闊得足以容納數輛馬車並行的青石街道,是鱗次櫛比、飛簷翹角遠高於桃城的樓閣商鋪,是人潮洶湧、衣飾華美的盛京氣象。
遠處,古樸雄偉的城門樓在視線中緩緩後退,巨大的門釘在陽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
更遠處,寬闊的護城河如同一條墨綠的玉帶,河麵上舟楫往來,船帆點點,勾勒出漕運樞紐的繁忙景象。這一切,都帶著一種既陌生又仿佛刻入骨髓的沉重感。
長陽城。徐家曾經的榮光與傾覆之地。
小桃的告狀和搖晃,終於將徐巧從那片沉重的思緒中拽了回來。她低下頭,看著懷裡撒嬌的小桃,眼神還有些恍惚,隻是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嗯?”
小桃抬頭,正對上徐巧那雙尚帶著一絲迷蒙和不易察覺的哀傷的眼睛,心下一慌,連忙坐直身子,緊張地抓住徐巧的手:“巧兒姐?你怎麼了?你彆難過啊!你彆哭!彆哭!都怪少爺!”她以為是自己告狀惹得徐巧傷心了。
徐巧被小桃這緊張兮兮的樣子逗笑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容溫婉,卻也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好啦,小桃,我沒有那麼脆弱。”
她頓了頓,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聲音輕緩下來,“不過,桐哥哥說得對,進了長陽,不比在桃城。這裡是天子腳下,權貴雲集,一言一行都需謹慎,要時刻記得禮儀規矩,莫要授人以柄。”
她這是在叮囑小桃,也是在提醒自己。
小桃看著徐巧平靜卻格外認真的側臉,乖巧地點點頭:“嗯!好,我知道了,巧兒姐。”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補充道,“你……你真的不難過吧?”那雙大眼睛裡滿是擔憂。
周桐此時也挪到了徐巧身邊,一隻手臂自然而然地、帶著安撫意味地輕輕攬住了她的腰。
徐巧順勢往後靠了靠,將身體的重量倚在他身上,仿佛找到了支撐。周桐低頭,揉了揉小桃的腦袋,語氣溫和了許多:“好啦,你巧兒姐掉金豆子的時候,早就在我懷裡哭過啦。現在啊,是咱們巧兒最堅強的時候。”
徐巧聞言,耳根微紅,嗔怪地抬眸瞪了自家夫君一眼。那眼神裡帶著羞意,也帶著被戳破心事的薄怒,更深處,卻是一種被理解、被守護的安心。
馬車早已駛離了城門洞,徹底進入了長陽城的內城區域。車廂內光線穩定下來,車外市井的喧囂如同潮水般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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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雖然謹記著“不能探頭”的警告,但終究按捺不住好奇心,再次悄悄掀開車簾一角,隻露出一雙眼睛,興奮地打量著外麵。
“哇——!”她壓抑著聲音驚歎,“好高的樓啊!少爺!巧兒姐!你們快看!那是酒樓嗎?天哪,我數數……一、二、三……三層!不,好像還有個小閣樓!四層!四層樓!”她指著遠處一座雕梁畫棟、氣派非凡的酒樓。
“哇塞!那是什麼?好香啊!”一陣誘人的食物香氣飄來,小桃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少爺!你快看那邊!好多攤子!好多好吃的!那個紅彤彤的串串是什麼?不是糖葫蘆哎。還有那個,白白胖胖的包子,熱氣騰騰的!”
周桐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繁華的街景映入眼簾。他的目光銳利,迅速掃過街道兩旁的商鋪。
果然,正如沈懷民在路上所告知的,玻璃——或者說琉璃——製品已經不再是稀罕物。
好幾家商鋪的櫥窗裡,都擺放著晶瑩剔透的杯盞、花瓶,甚至還有鑲嵌在窗格上的小塊玻璃,在陽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
價格標簽雖仍不菲,但已非昔日可比,尋常殷實人家似乎也能購置一二了。這無聲的景象,印證了沈淵父子那場關於琉璃的帝王棋局已然落子生效。
馬車並未在繁華的主乾道上停留太久,而是沿著規劃好的路線,拐進了更為清幽、守衛也明顯森嚴的官員聚居區域。
這裡的街道依舊寬闊平整,但行人稀少了許多,兩旁多是高牆深院,門庭或顯赫或低調,透著一種不言自威的肅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