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棟宅子果然不僅有後門,還有側門。
按理說,西、北城這等街巷宅戶多數是隻有前門的,部分會有後門,至於側門幾乎沒有。原因很簡單,這些地方的住戶比較清貧,大抵隻能混個溫飽,住的房子自然不會太大,根本用不了側門。
這棟房子卻是開了側門通往隔壁宅子。
這非常不合理。
照宗沐收集的情報,這棟宅子歸一對織戶夫妻所有,無有老人、兒女,也無兄弟姐妹。那麼,怎會打通了隔壁鄰居的宅子?
一時間來不及多想,王棣跟著蘇十三從側門追出。至於為何不是後門?那裡有蘇三幾個在。
隔壁宅子一片漆黑,靜悄悄地空無一人。蘇十三如同一隻獵豹行走在夜色下,悄無聲息,月光朦朧處隻隱隱可見一道與周遭環境完美融合的影子。
王棣不由得想起達叔說過的軍中斥候,大抵就是蘇十三這般。蘇家侍衛大多都出自於京師禦拳館,似乎也有軍中退下的兵卒,這蘇十三或許原先就是斥候吧。
穿過宅子,便是一道長長的臨河小街。
這時,月亮從雲層鑽了出來,柔柔的月華如水般傾瀉,矮屋,長街,垂柳,小河,儘似披上了一層柔淨的白紗。
沿河向東一路追去約一裡,前方傳來喝叱聲。
蘇十三腳步一緊,幾個起伏便竄了過去。
緊隨其後的王棣微俯著身子,黑巾蒙麵,唯露雙眼炯炯有神。
一直護衛左右的蘇十一心下對王棣又高看了幾分——
早聽說王相公家小三郎有“神童”之譽,後來陸陸續續的有詩詞傳唱開來。他一個武人自是聽不懂好壞,但杭州城大大小小的樓舫都在唱“三郎詞”,總是極好的吧。
不過,文武殊途,在他看來,百無一用是書生,讀書人嘛,手無縛雞之力,耍耍嘴皮子、動動筆竿子是厲害的,真遇上什麼事還不是得靠拳頭說話。可惡的是,國朝以士大夫治天下,朝堂之上文臣說了算,武將地位極低,便是“麵涅將軍”衛漢臣不也備受朝廷猜忌、導致最後抑鬱而終麼?死後卻受到了禮遇和推崇,追贈中書令,諡號“武襄”,極儘殊榮又如何?真真是叫將士心寒呐。說到底,還不是朝中那些個屍位素餐的文臣不容武將大功而暗下黑手所致。文人之心,狠於武人之刀。
但蘇學士不同,是文人,卻有俠士之氣,如唐之李青蓮。所以,弟兄們才甘心情願入蘇府為侍衛。
奇怪的是,剛愎自用的王大丞相這個孫子卻完全不肖乃祖,用讀書人的話便是“溫潤如玉”,身上完全沒有名門子弟的驕縱之氣,待人接物謙和知禮,言行舉止內斂從容,令人如沐春風。更奇特的是,王三郎並不似其他書生那般“弱不禁風”,看著瘦了些,但顯然是有打磨過身子骨練過武的。
這很難得。
這些日子,王三郎往來奔走,雖有疲憊之意,精神卻與平素無異。尤其是今夜,從他抽出手刀始,氣質頓時不同,冷靜沉著,又似鋒芒微露,就好像是利刃出鞘一般,似斂似放。
這一路追來,速度不可謂不快,也未見他呼吸紊亂。彆的不說,這體力便算是過了關的。
真是……意外啊。
長街儘頭柳蔭處是一座青石橋,蘆葦微微,細柳扶風,月色慢,人聲急。
橋是江南特有的石拱橋,橋麵青石鋪就,溝通小河南北。洪水退去,河水也恢複原本的水位,月色下粼粼微漾。
原應靜謐之地卻有數條身影在廝殺打鬥,儘是默不出聲,唯有兵刃格擊的鏗鏗聲格外刺耳。
堵在橋頭的是蘇三幾人,憑著默契的配合勉強敵住對方三人,死戰不退。
王棣吸了口氣,兩世為人,第一次置身凶險,怎會不緊張?但事已至此……往前一步是黃昏,退後一步是人生……呃,這句歌詞用的不妥,總之,有進無退。
雖然瞧不清橋頭那三人麵目,但王棣卻是認定了其中那個身形高大的必是方臘方十三,肩上扛著一人,在蘇三的猛攻下仍是遊刃有餘。
縱然事先埋下許多伏手,也考慮了或許會發生的細節,但這二日忙於籌糧賑災事宜,竟是想不到摩尼教會在這時發難,若是蘇小妹與蔡雲英出了意外,那……
腦子裡想著達叔所教的臨敵種種,他抿著嘴衝了上去,手刀透著寒光。
他這幾人一加入,戰局立馬發生變化。
隻兩個照麵,那高大漢子見事不可為,沉喝一聲:“走……接著……”
第一聲是告知同伴,而後將負在肩上的人往前一拋,身子一縱,躍入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