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日,高俅從華亭回轉杭州,不負使命,雇傭數百挑夫,挑著一籮筐一籮筐雪白的大米入城。
在城門口,一名挑夫腳下趔趄,籮筐滑落,大米嘩啦啦鋪了一地。
這一幕被城門外安置點的災民瞧個正著,眼睛頓時亮了,原本騷動的心沉靜下來——那麼多籮筐大米,得有好幾百石了吧,領頭的那位郎君不說了麼,這隻是第一批進杭的糧食,接下來外地糧食會連續抵埠,杭州,不缺糧!
這最後五個字,足以定人心。
這幕場景,這番話,迅速在災民中傳開,不多時便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接下來,河道即將疏通、官道很快修好的消息又一個個傳揚開來,核心論點便是:杭州缺糧之日將去。
短短一日,利好消息接踵而至,各個糧莊、米鋪反應更為直接,米價一路狂跌,到每石八百五十錢方止。這個價格雖然較平常時高出一成餘,但絕對稱得上是“良心價”,在可接受範圍之內。
五月廿三,災後第十二天,杭城糧食危機告解。
妙的是,又過了五天,從其他州縣調發的糧食方陸陸續續抵達杭城。可以這麼說,直到這時,本次澇災所誘發的一係列患亂方算真正平息。
於災民百姓而言,這短暫的時間差根本不消留意,隻要米莊有糧食出售且價格不離譜便可。
但這對於囤貨在手的糧食……實在是夠憋屈的,中計了呢。
不知怎地,一眾糧商儘想起早前登門拜訪、代表官方懇請平抑糧食市價的“賑濟使”。三位大使氣度迥異,中年儒生溫文爾雅,有著士子的耿直;青年很是精乾,喜怒不形於色;少年溫潤如玉,臉上自始至終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似乎最易相處。
但也正是這生了副人畜無害、俊秀明朗麵容的少年,在請求被拒後,微微搖頭歎息:“盜亦有道,更何況……士農工商,自己若不爭氣,唯有受氣罷了。嗬嗬,奸商嘛,‘奸’也,可非奸詐如斯,滑頭些才好哩,錯過機會便成過錯嘍。”
少年的這番話說的有些莫名其妙,竟似有惋惜之意,這是為何?糧商們表示不解,卻隱隱感覺不太好,真是奇怪也哉了。
說商人目光短淺,王棣是不信的。
他對商人並無偏見,所謂“士農工商”的排名在後世並不成立,商人,尤其是進入新世紀的成功商人,原本就是智商超群的“士子”出身。“下海”,也曾卷起風潮。事實上,由於商人地位的日益提升,反倒是引發了大麵積的“紅眼病”,所謂“仇富”是也。
但杭州城這些糧商的做法顯然是不智的,發國難財固然能牟取暴利,但更搞臭了名聲。若能反其道而行之,便是人人稱頌的“義商”了。不過,時代局限性使然,反正無商不奸,大概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隻是,依著蘇大學士的脾性,少不得要秋後算賬。縱然不會趕儘殺絕,但痛下狠手好生整治一番是必然的。
遺憾的是,東坡居士臥榻養傷,相關事宜並未稟告,否則這會兒他便該出手抓抓那些個奸商的小辮子了。
杭城局勢穩定下來,災後各項工作有條不紊的開展,許多處置手段是有例可循的,按部就班就可。
應對水災、瘟疫,大學士頗有心得。
人逢喜事精神爽,經過半月的細心調理,蘇太守的腿傷恢複勢頭極佳,心情也大為改觀。
這一日,王棣推著太守大人去西湖“巡視”。
這時的輪椅當然不叫“輪椅”,而是喚作“四輪車”,就是某名著中“隻見蜀兵門旗開處,關興、張苞分左右而出,立馬於兩邊;次後一隊隊驍將分列;門旗影下,中央一輛四輪車,孔明端坐車中,綸巾羽扇,素衣皂絛,飄然而出……”中提及的“四輪車”。嗯,諸葛武侯的專用座駕。
勞動人民是充滿智慧的,古往今來不乏能工巧匠,王棣隻對木匠師傅提了提後世輪椅的相關設計理念及某些細節,人家便幾乎完美呈現。當然,因為車床工藝所限,軸承、車輪等配件都是木製品,靈活性自是無法與後世輪椅相比。
至於“巡視”,自是有“作秀”的成分在內。太守大人半月未在公眾場合露麵,這極不合時宜的,畢竟是非常時期嘛,有怠政之嫌。也是先期保密工作到位,本州最高行政長官遭受意外之傷這麼件大事隻有極少數人知曉。也正因如此,自澇災以來,蘇太守竟未公開露麵,著實蹊蹺,疑點重重呀。雖然未引發騷亂,但各種猜測聲都有,到災情過去後的這二日,便有不少人拐彎抹角的打探此事。那些個在災難中牟利的不義商人更是心下惴惴,都想著拜訪太守大人,儘力彌補挽救。畢竟,蘇軾這麼多年的為官之道以嚴厲勤政聞名,痛腳落在他手上是大隱患啊。
前些日子是養傷的關鍵時期,稍有不慎便有殘疾之虞,唯有謹遵醫囑。但心是沒法安定的,在煎熬中度日如年罷了。
幸好,杭城的危局沒有擴散,也沒有落到無可挽回之地,否則……難辭其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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