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陽城的聖火壇前,血腥味還未散儘。
石元的屍身已經入殮,楠木棺槨上臨時貼的朱紅符紙被晨風吹得獵獵作響,像極了這位明教三十代教主臨終前繃緊的喉結。
壇下數千教眾的誦經聲忽高忽低,有人真心慟哭,有人眼觀鼻鼻觀心,還有人偷偷瞟向高台上那個一身玄色常服的年輕身影——新任教主卓青麟。
“教主,時辰到了。”白眉鷹王殷天正的聲音帶著老樹皮般的粗糙,他的鷹鉤鼻在晨光裡投出一道陰影,恰好遮住嘴角那抹難以捉摸的弧度。
卓青麟抬手揉了揉眉心,昨夜在石元的書房翻到三更,那些泛黃的典籍裡藏著的不僅是神功秘法,還有數不清的暗記。比如《焚天訣》第七卷的夾層裡,有半張用波斯文寫的羊皮紙,墨跡已經發黑,像是被人刻意揉皺過。
“按鷹王說的辦吧。”他聲音很輕,風一吹就散了。
殷天正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躬身領命:“傳教主令,前任教主石元,於傳功大典羽化登仙,係修煉《聖火心經》至化境,靈力反噬所致,享年七十有八,屬喜喪……”
壇下的議論聲像被掐住的鵝,戛然而止。誰都知道石元死在眾目睽睽之下,當時他正伸手去扶跪在地上的卓青麟,指尖剛觸到卓青麟的頭頂,整個人就像被抽走了骨頭,軟塌塌地倒了下去。嘴角溢出來的血不是鮮紅的,是紫黑的,帶著股子鐵鏽味。
可誰又敢說什麼呢?
卓青麟看著殷天正轉身時飄動的白眉,忽然想起昨夜在藏書閣看到的《明教曆代教主傳》,裡麵記載著二十三代教主也是“靈力反噬”而死,死狀與石元如出一轍。書頁邊緣有個極淡的指痕,像是被人用指甲反複刮過,留下一道淺白的印子。
“接下來該宣布易幟了。”殷天正的聲音又響起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卓青麟點點頭,緩步走到聖火壇中央。腳下的青石板被聖火常年炙烤,即使清晨也帶著餘溫,燙得人腳心發慌。他從懷裡摸出一卷明黃綢布,展開時手微微發顫——不是因為緊張,是因為這綢布的邊角太硬,磨得指腹生疼。
“奉……奉聖火令諭,”他清了清嗓子,儘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些,“明教所轄五縣,即日起合並為梧州郡,炎陽城為郡治。”
壇下靜得能聽見風吹過聖火的呼呼聲。
“脫離南唐,北歸南楚,為南楚梧州自治郡。”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砸進滾油裡,教眾們的腦袋“嗡”地炸開了。有人手裡的法器“哐當”掉在地上,有人下意識地去摸腰間的兵刃,還有人偷偷看向銳金旗旗主莊錚——這位使庚金破滅刀的壯漢正死死盯著卓青麟,指關節捏得發白。
卓青麟卻像是沒看見,繼續念道:“本教主卓青麟,暫代郡守,總領民政、軍事、司法。”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壇下的六位旗主,像是在清點貨物:“殷天正為郡丞,協理民政文書;莊錚為郡尉,掌軍事防禦;顏垣到戶曹,管戶籍賦稅;聞蒼鬆任主簿,司文書記錄;辛然做功曹,掌人事考核;唐賽兒為督郵,巡縣監察。”
話音剛落,厚土旗旗主顏垣就出列了。這位滿臉橫肉的漢子平日裡說話像打雷,此刻卻吞吞吐吐:“教主,戶曹管田宅分配……屬下隻會看風水、壘城牆,這戶籍賬簿……”
“不會就學。”卓青麟打斷他,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反正戶曹的差事歸你,乾不好,鷹王會教你的。”
顏垣張了張嘴,看了看殷天正那雙銳利的鷹眼,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卓青麟把綢布卷起來,隨手遞給旁邊的巨木旗旗主聞蒼鬆:“文書的事你記一下,就說……就說五縣易幟,官製從今日起施行。”說完轉身就走,背影乾脆得像是在逃離什麼。
殷天正望著他消失在壇後的身影,眉頭擰成了疙瘩。旁邊的莊錚低聲道:“鷹王,這小子……”
“閉嘴。”殷天正的聲音冷得像冰,“他是教主,是聖火令認的主。”
莊錚悻悻地閉了嘴,手裡的庚金刀氣在石板上劃出一道火星。
郡府的後花園比卓青麟想象的要大,假山後麵藏著個暖閣,裡麵堆滿了書。他從石元的書房搬來的典籍占了整整三麵牆,最上麵一層擺著幾本封麵燙金的冊子,《焚天訣》《乾坤大挪移殘卷》《聖火令使用詳解》……每一本都夠江湖人打破頭。
可卓青麟翻得最多的,是最底下那箱蒙著灰的雜記。比如《南唐農桑考》裡夾著的幾張田契,上麵的墨跡還很新;《南楚官職錄》的扉頁上有個小小的“石”字,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還有一本沒有封麵的冊子,裡麵用蠅頭小楷記著些奇怪的句子——“波斯使者三至,攜黑騎圖,教主拒見”“聖殞騎……火焚……”後麵的字被水洇了,糊成一團黑。
“波斯聖殞騎……”卓青麟用指尖敲著桌麵,這是他來明教的真正目的。
石元臨終前攥著他的手,神識傳圖青述背刺他的不是江湖門派,是戴著青銅麵具的騎兵,他們的甲胄上刻著波斯文,老管家認得幾個字,拚出來是“聖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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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翻遍了石元的藏書,除了這半句話,再沒有任何痕跡。就像石元的死,明明疑點重重,卻被一句“走火入魔”蓋了過去。
“教主,前堂吵起來了。”門外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仿佛生怕會觸怒到屋內的人一般。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負責伺候後花園的小雜役,名叫阿木。
卓青麟此時正埋頭看著手中的冊子,連頭都沒有抬一下,隻是淡淡地問道:“誰跟誰吵?”
阿木的聲音更低了,似乎有些害怕,他結結巴巴地回答道:“是……是戶曹和功曹。”
卓青麟眉頭微皺,繼續問道:“因為什麼事吵?”
阿木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說道:“顏旗主說戶曹的人手不夠,要從烈火旗調人過去幫忙,但是辛旗主說功曹正在考核官吏,一個人都抽不開……”
卓青麟聽後,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讓殷天正去處理吧。”
阿木連忙應道:“是,屬下這就去傳達教主的命令。”然而,他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原地,似乎還有話要說。
卓青麟見狀,抬起頭來,看著阿木,問道:“還有什麼事?”
阿木有些惶恐地說道:“鷹王已經去了,可是……可是他們說要請教主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