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加爾湖,蘇武曾持節牧羊的北海。時值深秋,浩渺的湖麵已不複夏日的澄澈碧藍,而是呈現出一種深邃、冷硬的灰藍。凜冽的寒風從廣袤的西伯利亞荒原毫無遮攔地席卷而來,在湖麵上掀起層層疊疊、泛著白沫的冰冷浪濤,狠狠拍打著岸邊的嶙峋礁石,發出沉悶而永無止息的轟鳴。湖岸線向遠方延伸,直到隱入一片灰蒙蒙、鉛塊般低垂的天際線。空氣濕冷刺骨,吸進肺裡,帶著鐵鏽和湖水特有的腥鹹味道。
曾經控弦數萬、叱吒遼西草原的蹋頓單於,此刻就站在這片冰冷陌生的湖畔。他身上華貴的皮袍沾滿了塵土和乾涸的泥點,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邊緣甚至被荊棘和岩石刮破,露出裡麵的毛絮。他身後,是一片蔓延數裡、混亂不堪的營地。帳篷東倒西歪,大多是用破爛的毛氈和樹枝勉強搭成,難以抵擋這北海之濱深入骨髓的寒風。疲憊不堪的族人或蜷縮在微弱的篝火旁瑟瑟發抖,眼神空洞麻木;或徒勞地試圖在堅硬冰冷的凍土上挖掘草根,尋找一切可以果腹的東西。瘦骨嶙峋的牛羊發出有氣無力的哀鳴。整個營地籠罩在一片絕望的死寂之中,隻有寒風的呼嘯和浪濤的拍擊聲,如同永恒的喪鐘。
蹋頓的目光艱難地從這片淒涼的營地移開,投向南方,投向那片再也無法回去的、水草豐美的故土方向。眼中曾經的梟雄銳氣早已被一路的狼狽奔逃、族人的不斷離散和死亡的陰影消磨殆儘,隻剩下無儘的悲涼、刻骨的仇恨,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深入骨髓的恐懼。素利部、彌加部、丘力居部…一個個名字,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記憶裡。還有那支…如同附骨之蛆、又如白色夢魘般的騎兵!那神鬼莫測的槍法,那惑亂人心的妖術,那疾如閃電的突襲,那遮天蔽日的箭雨…每一次想起,都讓他寒毛倒豎。
“單於…”一個同樣疲憊不堪的老薩滿,裹著破舊的袍子,步履蹣跚地走到蹋頓身邊,聲音嘶啞,“派往南麵打探的…最後幾個勇士…回來了。帶回來的…隻有漢人的…告示…”老薩滿顫抖著枯槁的手,遞上一張被揉搓得不成樣子的粗糙麻紙。
蹋頓猛地抓過麻紙,手指因用力而骨節發白。紙上用炭筆潦草地畫著幾幅粗糙卻極具象征性的圖畫:第一幅,一群騎著白馬的漢軍騎士,如同旋風般衝過草原;第二幅,草原上幾個部落的帳篷被大火焚燒,代表部落的狼、鷹等圖騰標誌破碎不堪;第三幅,一支巨大的、燃燒著火焰的箭頭,狠狠地指向地圖上方一片畫著冰山和湖泊的區域——正是他們現在立足的貝加爾湖!圖畫旁邊,還用歪歪扭扭的胡語寫著幾個大字:“北徙者生,南顧者死!”
沒有署名。但蹋頓知道是誰!那個裹在貂裘裡、臉色蒼白如鬼的病秧子!那個銀甲白袍、槍出如龍的殺神!還有他們麾下那三千匹來自地獄的白馬!
“啊——!”蹋頓喉嚨裡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巨大的屈辱和無力感瞬間衝垮了他最後一絲理智!他瘋狂地撕扯著手中的告示,碎片如同敗絮般被凜冽的寒風卷起,拋向冰冷渾濁的貝加爾湖。
“公孫瓚!趙雲!戲誌才!”蹋頓對著南方故土的方向,用儘全身力氣咆哮,聲音在寒風中顯得淒厲而絕望,“此仇不共戴天!我蹋頓在此立誓!隻要還有一口氣在,終有一日…終有一日…”
狠毒的誓言尚未說完,便被一陣更猛烈的寒風噎回了喉嚨。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彎下了腰,咳得撕心裂肺。冰冷的空氣如同刀子般刮擦著他的喉嚨和肺部。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南方,那裡隻有灰暗的天幕和望不到儘頭的、屬於漢人的土地。他知道,這誓言,在這北海的寒風裡,顯得多麼空洞和無力。回去?那支白色的幽靈騎兵,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斷絕了他所有的希望。
老薩滿渾濁的眼中流下兩行滾燙的淚水,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向更遙遠的西方,聲音帶著無儘的悲愴和一絲認命的麻木:“單於…漢人的刀鋒…指向了北海…這裡…也非久留之地了。長生天的旨意…或許…更西邊…更遙遠的太陽落下的地方…才有…我們最後的草場…”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消散在呼嘯的寒風中。
蹋頓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深入骨髓的絕望。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過身,不再看南方。目光投向老薩滿手指的方向——那西方鉛灰色的、仿佛沒有儘頭的蒼穹與荒原。那裡有什麼?他不知道。他隻知道,身後是冰冷的貝加爾湖和漢人追命的告示,前方,是未知的、吉凶未卜的絕路。他像一尊瞬間被風化的石雕,僵立在刺骨的寒風裡,隻有眼中那點不肯熄滅的、混雜著仇恨與茫然的光,證明他還活著。
右北平郡,太守府溫暖的議事廳內。炭盆燒得正旺,驅散了北地深秋的寒意。公孫瓚一身錦袍,誌得意滿地踞坐主位,麵前幾案上攤開著一幅巨大的北疆輿圖。圖上,代表遼東郡、右北平郡、遼西屬國、遼東屬國的區域,已被朱砂鮮明地圈畫出來,而代表素利、彌加、丘力居、蹋頓等強大部落的狼頭、鷹隼標記,則被粗暴地塗抹掉,一條條象征其倉惶逃竄路線的虛線,最終都彙聚指向地圖最北端那片代表貝加爾湖的藍色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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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伯圭兄此番拓土安邊,功在社稷!”公孫瓚麾下一位心腹將領興奮地撫掌大笑,聲音洪亮,“經此一役,烏桓諸部膽裂魂飛!遼東、遼西千裡之地,自此儘入我白馬將軍囊中!此乃不世之功!”
廳內頓時響起一片附和與讚歎之聲。公孫瓚捋著短須,矜持地微笑著,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雄心與快意。他目光掃過地圖,落在貝加爾湖的位置,大手一揮,豪氣乾雲:“北疆既定!待來年春暖,本將當提精銳之師,徹底蕩平這北海殘寇!讓胡塵永絕我漢家邊塞!”
喧囂的讚譽聲中,廳堂角落,戲誌才裹他那件似乎永遠也捂不暖的玄色貂裘,安靜地坐在炭盆旁。跳躍的炭火在他深陷的眼窩裡投下搖曳的光影,卻驅不散他臉上那層病態的蒼白和眼底沉澱的幽邃。他仿佛與廳中的熱烈氣氛格格不入,他的手指,緩緩地、帶著某種奇特的韻律,在地圖的邊緣摩挲著。
他的指尖,越過了那片代表貝加爾湖的藍色,繼續向西,向西…滑過輿圖上大片大片模糊的、未標注的空白區域,最終停留在一個遙遠得近乎傳說的地方——那裡用極小的字體標注著兩個古老的漢字:“大秦”羅馬)。
趙雲一身風塵,按劍侍立在戲誌才身側不遠。他銀甲上沾染的洗不淨的暗紅血痕,無聲訴說著北疆的烽火。他目光沉靜,看著戲誌才那在輿圖邊緣緩緩移動的手指,看著他指尖最終落定的地方。
“趙將軍,”戲誌才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廳內的喧囂。他並未抬頭,目光依舊凝在輿圖那遙遠的西方,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幽深、仿佛洞察了某種曆史軌跡的弧度。他抬起枯瘦的手指,輕輕點了點那個“大秦”的標記。
“火鳳已燎原…”他低語,聲音沙啞如同夢囈,卻又清晰得讓近旁的趙雲心頭微凜,“這些燎原的火星,既已西去就該讓更西邊的胡騎也嘗嘗我漢家邊塞的灼熱了。”
炭盆的火光劈啪一聲輕響,爆出幾點火星,映得戲誌才蒼白側臉上那抹笑意,詭譎莫測,仿佛預言,又似詛咒。趙雲順著他的指尖望向輿圖儘頭那片未知的空白,握劍的手,無意識地緊了緊。北海的風似乎穿透了廳堂的溫暖,帶來一絲遙遠的、鐵血與烽煙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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