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檀香嫋嫋,陸太師剛將一本厚重的奏折冊子合上,指尖在封皮上輕輕一叩,抬眼便見兒子陸曜坐在對麵,握著狼毫的手懸在宣紙上方,筆鋒凝著一滴濃墨,眼看那墨珠墜落在素白的紙上,暈開一小團墨跡,他竟渾然未覺,依舊怔忡出神。
太師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這已是半個時辰裡,陸曜第三次這般魂不守舍了。
“若是乏了,便回你院裡歇著去,”他沉聲開口,語氣裡帶著幾分不耐,“莫要在這兒折騰我的好紙。”
陸曜這才猛地回神,目光落向紙上那團礙眼的墨漬,唇邊漾開一抹歉意的淺笑,隨手將那張廢紙揉了扔進紙簍,直了直身子,拱手道:“說好今日陪父親處理公務,怎好半途而廢。”
陸太師看了他一眼,帶著猶疑。
而這廂話音剛落,院門口就傳來一陣極輕的響動,跟著是小廝低低的通報聲:“太師,少夫人來了。”
屋內霎時又靜了下來。
陸太師瞥了眼兒子,見他聞言又有片刻的失神,無奈地搖了搖頭,揮揮手道:“這時辰,定是來喚你回去用飯的,去吧。”
陸曜幾乎是本能地抬步要走,腳剛邁出半步,卻又驀地頓住。他微微擰起眉峰,輕咳一聲,似是想說什麼:“兒子還是……”
“行了,”陸太師最瞧不得他這副瞻前顧後的模樣,眉頭一擰,語氣重了幾分,“媳婦兒親自尋來,腹中還揣著你的骨肉,你再磨磨蹭蹭,當心自討苦吃。”
陸曜聞言一怔,眼中那點猶豫霎時散去,仿佛得了什麼確鑿的憑據。
他放下筆,神色陡然變得鄭重,拱手道:“父親說的是。她懷著身孕,還特意過來尋兒子,斷沒有讓她在外頭等著的道理。今日便暫且不陪父親了。”
說罷,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轉身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陸太師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端起茶盞的手頓在半空,嘴角抽了抽,最終隻化作一聲無聲的喟歎。
……
陳稚魚素手輕垂,靜立廊下。廊外寒風吹動簷角鐵馬,叮咚作響,她等了片刻,便聞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時,正撞見陸曜沉著臉出來,目光如掃,在她身上上下逡巡片刻,卻不作聲,隻負了手,自她身側徑直走過。
陳稚魚望著他挺直的背影,眸底掠過一絲無奈。
他走出兩步,似是察覺身後人未動,依舊沒回頭,隻揚聲道:“不是來喚我回去用飯?”
陳稚魚暗歎一聲,斂了斂衣襟,抬步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腳步都不疾不徐,隔著半臂的距離。廊下光影斑駁,將兩道身影拉得細長。方才那傳話的小廝遠遠瞧著,忍不住撓了撓頭——少爺與少夫人這光景,倒像是剛吵過架一般?
陳稚魚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她知他心裡頭憋著氣,便不往前湊,免得討嫌。可她越是這般安分,前頭那人的腳步便越顯沉鬱,分明是氣上加氣。
行至回廊轉角,陸曜腳步猛地一頓。身後的陳稚魚收勢不及,險些撞上去,堪堪站定後,不解地抬眸望去。她今日裹著件白狐毛領的鬥篷,巴掌大的小臉埋在暖融融的毛領裡,一雙眸子清澈如溪,瞧著竟有幾分無辜。
這一眼望過去,倒讓她覺出他眉宇間翻騰的幾分脾性來。
陳稚魚心頭微動,生出些試探的念頭,輕聲問:“怎麼了?”
陸曜聲色未平,眼底仍凝著怒意,沉聲道:“我是豺狼,還是虎豹?”
陳稚魚一愣:“啊?”
“要你離得這麼遠,”他轉過身,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不知道的,還當我身後跟著的是個丫鬟。”
陳稚魚這才恍然症結所在,心底一時湧上些委屈,又有些無奈。瞧他今日這氣性,半點沒有要消的意思,她一時也沒了法子,隻垂眸望著青磚地麵,指尖無意識地絞著鬥篷係帶。
陳稚魚加快了些腳步跟上,才走沒幾步,忽的頓住,低低“嘶”了一聲。
聲兒不大,前頭隻領先半步的陸曜卻聽得一清二楚,他猛地停步轉身,目光落在她身上,神色間難掩緊張:“怎麼了?”
陳稚魚微彎著腰,耳根紅得快要滴血,下意識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慌忙低下頭去,一手捂著腰側,聲音輕得像羽毛:“方才走得急了些,好像……好像扭了股氣進去。”
陸曜心頭頓時竄起一股火,卻不是對她——瞧她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哪裡還舍得責怪?隻暗暗惱自己,明知她懷著身孕,偏生要同她置氣,這叫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