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盼兒牽著顧小玉剛踏入春風得意樓大堂,最先撞進懷裡的是一陣混著花香的涼意。冰盆裡的碎冰絲絲冒著白氣,帶著花露水的清芬漫過來,把晨間的暑氣掃得乾乾淨淨。
她下意識抬手攏了攏鬢邊的碎發,才驚覺連耳後都沒怎麼出汗。難為薑永嘉想得周到,連冰盆擺放的位置都透著心思,正好讓進門的客人先沾幾分清爽。
今日來的多是精心描了眉、敷了粉的女子,若是被熱氣蒸得汗流浹背,暈了妝容,再好的詩興怕也散了。
進門時,瞥見插花剩下來的白茉莉,半開的花苞裹著露水,瑩白剔透。顧盼兒隨手摘了一朵,輕輕簪在兒子的發髻上,紅衣配白花,倒像枝頭上剛結的蜜桃,鮮嫩得讓人想咬一口。
顧盼兒將兒子放進大堂右側的兒童區,柔聲道:“今日來得早,這一片的玩具,你先自己玩著。”
春風得意樓的接待能力大幅度下降,全因它將大堂將近一半的桌椅騰空,特意辟出了個兒童遊樂區。
裡頭其實分了兩塊,幼兒區鋪著厚厚的軟毯,木馬、布偶、各種玩具堆得半人高,兩個手腳麻利的女夥計守在旁邊,隨時準備哄哭鬨的孩子。另一塊給年紀大些、愛跑跳的孩子,還挪了些後院的空間,搭了秋千,足夠他們撒歡。
這年頭,家境殷實的女子出門,哪會孤身一人?除了隨行的家人、仆婢,多半還帶著孩子,或是兒女,或是弟妹,甚至還有孫輩的。
把孩子安頓在妥帖的托管處,再有家眷和心腹仆婢照看著,她們才能真正鬆口氣,去享受片刻獨屬於自己的文華時光。
顧小玉一踩上軟毯,就像脫了韁的小馬,跌跌撞撞地跑起來,最後停在一匹油光鋥亮的小木馬上,叉著腿坐上去,身子隨著木馬的搖晃一顛一顛,笑得咯咯響。
顧盼兒看著兒子的傻樣,失笑道:“怎麼樣?這小木馬,比舅舅的竹馬好玩吧?”
顧小玉立刻點頭,小奶音脆生生的,“木馬會動!”柳三郎的竹馬還要自己跑,哪有這個省力?
這些玩具說不上金貴,多是各家搜羅來的舊物,架不住孩子們喜歡,舊物換了新主,照樣能引出一串歡笑聲。
顧盼兒摸著兒子的頭,笑道:“改日娘送你一匹真小馬好不好?”
她有一顆激勵兒子能文能武的心。
顧小玉歪著腦袋想了想,小手揪著木馬的耳朵,“要木馬。”
他的喜好還停留在小貓小狗這類毛茸茸的小動物上,對高大的小馬反倒沒多少興趣。
顧盼兒答應道:“行,那就做小木馬。”
她何嘗不知,以顧小玉的年紀,小木馬最多再玩兩年,可隻要他喜歡,多留幾年又何妨?
大吳的欽天監還真有些本事,這日果真天朗氣清,不冷不熱。應邀的客人趁著清晨涼爽出門,到得比往常早了許多。
寶隆和的夥計剛支起門板擦桌椅,就見春風得意樓的夥計領著人過來,“孫掌櫃在嗎?這幾位是來訂座的,樓上雅間留好了嗎?”
寶隆和的夥計連忙把人請進雅間,滿臉堆笑,“客人想吃點什麼?小店的生羊膾、渾羊歿忽都是招牌菜,用的是正宗的草原羊,酒水也有新釀的青梅酒。”
報完自家菜色,又補充道,“對麵春風得意樓的菜也能點,後廚直接送過來,味道一樣的。”
三家酒樓和春風得意樓合作協議的基礎,就是可以互相點菜,春風得意樓靠著這個,除了賺點飯菜錢,還能拿筆提成,也算沒白讓出客源。
等祝明月和白秀然到的時候,春風得意樓的布置已近尾聲。
櫃台旁並排放著兩個半人高的花籃,瞧著就像兩座小小的花山。豔紅的石榴花攢成一簇簇火苗,雪白的茉莉星星點點嵌在其間,還有粉的、紫的薔薇垂落下來,像掛著匹錦繡簾子。
這些花看似隨意插著,實則錯落得極有章法,熱鬨卻不繁雜,反倒把整個夏日的鮮活氣都攏了進去。
連空氣裡都飄著股熱辣辣的甜,混著花露水的清芬,再被冰塊散出的冷氣一裹,竟生出種涼絲絲的香,若有似無地往人鼻尖鑽。
祝明月深吸一口氣,隻覺得連日來被生意攪得昏沉的腦袋,都清醒了幾分。
兩人踩著樓梯往上走,木階被打磨得光滑,踩上去隻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剛拐過三樓轉角,就見顧盼兒正站在廊下,拉著幾個女子說話,指尖輕輕點著對方的袖口,眉眼彎成了月牙,笑意裡帶著熟稔的親昵,想來是早認識的舊友。
祝明月和白秀然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幾分敬而遠之的意味。論起舞刀弄槍、生財有道,她們能說上三天三夜,可麵對這些一看就滿肚子墨水的才女,實在沒什麼湊趣的欲望。
總不能上去說“我昨日又練壞了一把刀”,亦或者“昨日賺了多少錢”吧?兩人默契地放慢腳步,打算先下去歇著,等顧盼兒忙完了再說。
先前她們內部盤點過,南衙那幫娘子軍,彆說文藝少女,連文藝少婦都湊不出幾個。
自從經曆過被當人質的驚險,又趕上馬球賽盛行,她們追求的是更高、更快、更強,一門心思野蠻其體魄,至於作詩賦文?能認全字就不錯了。
白秀然從白家的姻親故舊裡扒拉出來幾個,畢竟是世家,底蘊不一般,總有些懂筆墨的女眷。
就這樣,你拉一個我拽一個,總算搭起了最初的基本盤。
祝明月看著“人傳人”現象,腦子裡忽然蹦出個詞——傳銷。
以至於最後雪球越滾越大,春風得意樓裝不下,不得不尋求外部合作,拉著附近幾家酒樓一起“入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