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野在美食一道上,實在沒什麼高深見解。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對“好吃”的定義簡單粗暴,有葷腥就行,隻要帶肉,就是頂好的美味。後來走的地方多了,見識了些精細吃食,才算有了點長進。
作為一個純正的山西人,他對味道的底線守得很牢,可以接受酥山是甜的、鹹的,甚至帶點輕微的酸,但它絕不能是麻的。那股子舌尖發麻的勁兒,混在甜膩裡,簡直是對味蕾的冒犯。
孫無咎亦是抱有同樣的看法,“花椒,這玩意能往酥山裡放?”
袁昊嘉嘿嘿直笑,帶著點推銷新玩意兒的得意,“口味這東西,向來是愛的人極愛,不愛的嘛……也就不喜歡了。你們都嘗嘗看,有什麼想法,我寫到步步糕的意見簿裡去。”
步步糕除了幾款熱銷的招牌,其他點心多受季節或原料限製,未必能常年供應。為了時時推陳出新,自然得收集食客意見,因此改進配方或是直接下架的產品,這幾年著實不少。
尉遲野梗著脖子,一臉不忿,“不是喜不喜歡的事,用花椒就不對!甜的東西裡摻麻,這叫什麼事!”
羊華宏的接受度倒高,拿起勺子舀了一點,“先嘗嘗再說,說不定有驚喜呢!”
一口下去,甜膩裡裹著股淡淡的椒香,竟奇異地不衝突。若是拋開“酥山就該是純甜”的固定印象,味道其實不差,還帶著種前所未有的新奇。
往常蛋糕和酥山都是一水的甜膩,今天這花椒酥山倒顯出了差異,正好能換個口味。
最後,雅間裡除了徐家父子,其他人都人手一個碗,埋頭吃得熱鬨。
徐昭然一口沒碰,隻麵無表情地用小勺給徐六筒喂水,“出來這麼久,該喝點水了。”
誰能想到他喝水都長肉呢!
徐昭然和竇綺南私下裡沒少琢磨,他們兄弟幾個小時候雖也帶著點“福相”,卻沒胖得這麼離譜。
徐六筒嘴裡含著水,圓滾滾的腦袋卻使勁往白湛那邊扭,圓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著白湛的碗,裡頭還剩小半塊奶油蛋糕。
“唔唔……”不知是不是吃進去的東西都用來長肉了,徐六筒的語言和動作都比尋常孩子發育得慢些。
這會兒無法準確地說出自己的祈求,隻能伸出藕節似的小胖胳膊,往白湛那邊抓。可胳膊太短,小手在半空抓了兩下,啥也沒撈著。
好在徐六筒是個不挑食的好寶寶,乖乖喝了水,隻是眼珠子依舊黏在模樣、氣味都陌生的奶油蛋糕上打轉。
他喝水都胖,白秀然夫妻倆怎麼敢用蛋糕“勾引”他。早早就跟周圍人打過招呼,不許給孩子喂這些。
白湛抬起頭,一本正經地寬慰胖外甥,“六筒乖,蛋糕是苦的,小孩不能多吃。”
其他人看著他睜眼說瞎話,都埋著頭憋笑,肩膀抖個不停。
白湛還在加碼,“你要是吃了,待會你娘過來,準得說我們。”
教育孩子的常用話術,誰不在場誰是“壞人”。
白秀然甚至不避諱當麵做“壞人”,她和徐昭然這對後爹後娘組合,為了遏製兒子旺盛的食欲,甚至在他吃得差不多時,往餐具上抹苦瓜汁。
這是人乾的事兒?
正鬨得歡實,雅間外傳來輕緩的腳步聲。林婉婉和段曉棠並肩走來,剛聽薑永嘉說樓上聚了不少熟人,便想著順路來打個招呼。
雅間的門沒關嚴,留著道指寬的縫隙。兩人路過時放慢腳步,本想簡單問候兩句。
段曉棠先探了探頭,一眼瞥見桌上琳琅滿目的食盒、碗碟裡剩下的奶油蛋糕和半化的酥山,忍不住笑道:“喲,吃得挺香呀!”
林婉婉的目光卻像帶著鉤子,精準落在尉遲野和白湛麵前的碗裡。這兩位可是她再三叮囑要忌口的“病患”,此刻嘴角還沾著點奶油漬,顯然剛大快朵頤過。當即收了笑容,語氣裡帶了點陰陽怪氣,“看來是我來得不巧了。”
她這朋克養生的大夫,向來奉行“眼不見為淨”的鴕鳥準則,隻要沒親眼瞧見,便能揣著明白裝糊塗。如今撞了個正著,總不能當作沒看見。
林婉婉轉身就要走,白湛連忙擱下勺子,起身挽留,“彆呀!進來坐會兒嘛!”
說時遲那時快,不過眨眼的功夫,等林婉婉轉回身,雅間裡的“犯罪現場”已被收拾得乾乾淨淨。
食盒蓋得嚴嚴實實,空碗被摞在角落,連桌麵都擦得發亮。唯有徐六筒被他爹按在懷裡,兩隻小胖手上各攥著一把小勺子,正一臉茫然地眨巴著眼睛,像是不明白方才還熱鬨的場麵怎麼突然靜了。
一歲半的孩子,彆說會不會自己動手吃飯了,竟還兩隻手齊上陣,難不成是天生的左右互搏聖體?明擺著的“欲蓋彌彰”,瞧著反倒更滑稽了。
白湛和尉遲野偷吃幾口,於身體倒無礙。可徐六筒不一樣,他吃進去的每一口,都會結結實實地化作身上晃悠悠的軟肉,半點不含糊。
林婉婉瞧得通透,忍不住笑道:“我算是看明白了,尋常人家是‘有事弟子服其勞’,到了你們這兒,倒成了‘有事外甥背其鍋’!”
論起來尉遲野也算徐六筒的遠房舅舅,堂還是表另說,總歸沾著親。
伸手心疼地摸了摸徐六筒的圓腦袋,指尖戳了戳那肉乎乎的臉頰,“我們可憐的六筒哦,平白當了回擋箭牌,怕是還不知道自己替誰背了鍋呢!”
徐六筒半點沒體會到她的憐惜,小眉頭皺得緊緊的,隻一個勁兒地跟從自己手裡搶勺子的徐昭然較勁。小胖胳膊掙得通紅,嘴裡還發出“唔唔”的抗議聲,那股子倔強勁兒,倒有幾分像白秀然。
段曉棠反倒姿態瀟灑,掃了眼屋裡的人,“隻有你們在呀!”
徐昭然聽出弦外之音,解釋道:“三娘和祝娘子上樓賞畫去了。”
林婉婉眼睛一亮,詫異道:“畫,什麼畫?”
據她所知,祝明月偶爾裝裝文青,那都是為了錢帛,眉宇深處可沒半分丹青之意。更彆說白秀然了,向來信奉拳頭就是真理,怎麼會湊去看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