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睿達立在走廊的廊柱旁,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目光卻死死地盯著王不曜等人所在的雅間。
待看到那扇雕花木門終於掀開一條縫,他立刻邁開長腿疾步上前,隔著守門的夥計和門生弟子,壓低聲音喊了句,“出來。”
他心裡門兒清,旁人都走了,最後留在雅間裡的,隻剩王玉耶一個“外人”,這會兒出來的,必然是她。
雅間裡的王玉耶聽見這聲喚,懸著的心頓時落了半截。
雖說平日裡總跟馮睿達拌嘴,但這種時候,她對他還是有兩分信任的。他既敢叫她出來,想必外麵的人潮已經散了,沒什麼亂子。
堂堂五姓女,此刻卻顧不得體麵,微微躬身彎腰,從那道窄窄的門縫裡鑽了出來,活像個怕被人發現的小賊,連頭上的珠釵都差點勾到門框。
馮睿達沒跟王玉耶並肩走,反倒落後半步,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這副“苟且”姿態,眼底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笑意。
往日裡總端著架子,如今倒也有這般接地氣的時候。
兩人默不作聲地走了七八步,遠離了雅間門口,馮睿達才慢悠悠開口,“行了,站起來吧,沒人看你。”
話音剛落,王玉耶立刻挺直脊背,先前那點局促一掃而空,又恢複了往日的落落大方,朝著自家雅間的方向走去,仿佛剛才那個“鑽門縫”的人不是她。
馮睿達快步跟上,湊過來,語氣裡帶著幾分急切的熱乎勁,“裡頭到底怎麼樣?真出神童了?”
他打小在世家圈子裡長大,自幼見過不少被家族全力托舉的“天才”,好些個小小年紀架子端得比天高,揚起的下巴能戳死人。
顧小玉的表現嘛——太“親人”,太接地氣了,倒讓他有些不敢信。
王玉耶沒直接回答,隻是雙手絞著帕子,若有所思地嘀咕,“回頭讓麟兒每日也吃些豬油渣試試……”
這話裡的意思,不言而喻。
顧小玉愛吃豬油渣,如今又顯露出“神童”天賦,說不定這不起眼的吃食真有什麼“奇效”。
王玉耶走了兩步,又忽然停下,轉頭望著那扇已經快速合上的雅間門,懊惱道:“糟了,忘了問,顧家熬的豬油渣有沒有什麼特殊法門。”
她剛才急著出來,還有個緣故。
自王不曜等人離開後,顧家幾口人的情緒就繃不住了,顧盼兒抱著顧小玉,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誓要將這些年被宗族、贅婿欺辱,被旁人非議的委屈,痛痛快快地哭出來。
旁人隻看到顧盼兒表麵風光,日子過得瀟灑,誰又知道她背地裡咽過多少苦水。
如今兒子有出息,她自然欣慰,可轉念一想,這麼小的孩子就要被推到眾人眼前,將來的路怕是更難走,又忍不住害怕自己護不住他。
這些都是顧家的陰私,王玉耶隻能淺淺安慰兩句,便識趣地退了出來,把空間留給他們一家人平複心情、商議對策。
走廊上零星還剩些閒雜人等,雖有人瞥見王玉耶從雅間出來,可一看馮睿達這個大“惡人”杵在旁邊,誰也不敢上前湊近乎,生怕自討沒趣。
王玉耶順順利利地回到自家雅間,剛推開門,就被裡麵的陣仗嚇了一跳。
屋裡比先前熱鬨了不少,除了馮家的自家人,還多了白家姑嫂幾個,擠得原本在這兒大快朵頤的李君璠和馮睿達表兄弟倆,隻能坐角落去了。
其他想湊過來聽八卦的人,要麼跟王玉耶不熟,要麼忌憚馮家的脾氣,沒敢貿然進來。
畢竟“吃瓜吃到一線”的實力,不是人人都有的。
王寶瓊親自斟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送到王玉耶麵前,聲音裡仿佛裹了蜜,“嫂嫂辛苦了,先喝杯茶潤潤口。”
王光照年紀最小,性子最急,“二十一姐,小玉表現如何?”
王玉耶提起顧小玉,語氣親昵得仿佛在說自己的親生兒子,臉上滿是笑意,“那孩子乖巧又伶俐,疼的人心都快化了……你說,他小小年紀,不管什麼詩文,聽一遍就能背下來,怎麼就那麼聰明呢!”
關於這一點,王寶瓊有話說,“家風如此,三郎帶他玩的時候,都要念叨兩句呢!”
耳濡目染,是也!
王玉耶聽到“柳三郎”的名號,神色有瞬間的不自然。
柳三郎倒是個負責任的小舅舅,就是嘴沒個把門的,先前教顧小玉背的那些“改編版”詩文,差點沒讓一眾老學究氣笑。
李君璠在一旁聽得納悶,撓了撓頭,“三郎也常帶安兒玩,怎麼安兒就沒學到一星半點呢?”
顧家畢竟住得遠,往來沒那麼方便,要說相處時間,李弘安跟柳三郎待在一起的日子,可比顧小玉多不少!
王寶瓊翻了個白眼,語氣帶著幾分自嘲,“還不是我們這對爹娘肚子裡少墨水。”
說起來,顧小玉還沒爹呢,那就是他們夫妻倆加起來抵不過一個顧盼兒。
更氣了!
孫無憂這時插了句嘴,語氣帶著幾分試探,“那顧家可有打算,讓小玉拜哪一位大儒為師?若是定了日子,我們也好湊個趣,添上幾分熱鬨,沾沾喜氣。”
白家和顧家全無交情,不過是小輩朋友的朋友。但錦上添花的事,人人都願意做。
說不定還有人想借著這個機會,跟顧家拉拉關係,討教些育兒經驗,甚至討要顧小玉小時候的衣物玩具,盼著能沾點“神童”的喜氣。
誰能想到,顧小玉現在也還是“小時候”呢!
按照常理,顧小玉的天資在大庭廣眾之下顯露,又恰逢眾多宿儒在場,若是當場擇一名師拜入門庭,正好能成就一段“名師出高徒”的佳話。
眼下人多眼雜,王玉耶不敢多說,隻含糊道:“孩子還小,拜師是大事,總得多盤算幾分,哪能這麼快定下來?”
這話既沒說“定了”,也沒說“沒定”,算是謹守了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