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法音紅著眼圈,嘴角僵硬地動了兩下,聲音帶著哭腔,“‘太平’是個好名字,或許那就是他的福地。”嘴上這麼說,眼底的擔憂卻絲毫未減。
祝明月心中隱隱有了預料,也上前勸慰,“伯母,你彆太擔心,長林隻是暫時想不通,等他緩過來就好了。”
拉上一旁沉默的林婉婉、趙瓔珞,對著張法音說道:“伯母,我們先回去了,你也保重身體。”
張法音點點頭,聲音沙啞,“麻煩你們了,這些日子,多虧了你們照看。”
黑漆的大門在幾人身後緩緩合上,院裡隻餘下杜家幾口。他們是血脈相連的家人,注定要一起共患難、同進退。
趙瓔珞終究還是差了一層。
剛進自家院子,趙瓔珞再也忍不住,猛地停下腳步,眼眶通紅地仰頭望著天,質問道:“為什麼?為什麼?”
她問的不是任何人,而是這不公的蒼天。
橫向來看,杜喬就算頹唐至此,依舊比世上九成的人過得好。有官身,有百姓愛戴,有朋友幫扶。
可這份“好”,對得起他的才華嗎?對得起他付出的心血嗎?
他的理想還長存嗎?
難道真的要一輩子殉在太平縣的土地上,再沒有出頭之日?
趙瓔珞的袖中,也揣著一封杜喬寫的信,信紙被她攥得發燙。
信裡,杜喬用極其冷靜的筆觸,寫下自己選擇留任太平的理由,條理清晰,邏輯通順。
可他自以為的“冷靜”,真的是冷靜嗎?
趙瓔珞隻知道一件事,無論他們兩人將來前途是光明還是晦暗,他們之間,恐怕是真的完了。
那些絕情的話,雖然還沒說出口,卻已經注定要在不久的將來,從某個人的嘴裡說出來。
趙瓔珞在商場和市井間見識過人生百態,常聽祝明月等人說起宦海的風雲變幻,哭過一場後,反而慢慢冷靜下來。
她坐在椅子上抽抽噎噎了好一會兒,然後用手背狠狠抹掉眼角的淚水。暫且放下那點風花雪月的心思,眼下更該關注的,是杜喬的前程。
就算他們之間沒有“往後”,他們依舊是朋友,杜喬還是那個在她最困境時,伸出援助之手的熱忱士子。
她不能看著他就這麼消沉下去。
因為剛哭過,趙瓔珞的話說得有些斷斷續續,“他……他為什麼不去山西?”
有白家照拂,就算不能一步登天,至少上頭有人好做官,路也能好走一些,總比在太平縣困著強。
祝明月站在一旁,看著她泛紅的眼眶,說出了那個刺耳的現實,“因為他沒心氣了。”
杜喬當初之所以選擇太平縣任職,絕不是圖它名字好聽,而是經過戰亂橫掃,轄區內少有跋扈的豪強、士族,沒有盤根錯節的勢力,便於他施政推廣紅薯。
即便如此,當真以為杜喬施政就是一帆風順嗎?他隻是從來沒跟外人說過那些難罷了。
山西沒有經曆過太平縣那樣“打碎重鑄”的過程,盤踞著不少傳承了數百年的大族,根基深不可測。
更彆提為了防範草原外敵,這些家族幾乎都豢養著部曲家丁,勢力盤根錯節,比太平縣的局麵複雜百倍。
杜喬骨子裡就不是個能在白家蔭蔽下混吃等死的人,可他如今身心疲憊,連和那些士族豪強鬥下去的心氣都磨沒了。
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的旅人,既沒了往前衝的勇氣,也沒了對抗的勁頭。
說直白些,杜喬“佛”了,也“碎”了。
反觀太平縣,好歹經過他兩年的悉心梳理,那些難纏的硬茬子要麼被化解,要麼被調離,局麵早已穩定。
他留在那裡,至少還能做些實在事,讓百姓吃得再飽一點,穿得再暖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