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之交的長安,天總是亮得格外早。
卯時剛過,萬福鴻商業區裡,好些鋪子就已卸下厚重的門板,夥計們拿著掃帚清掃門前的灰塵,掌櫃則在櫃台後清點貨物、擦拭貨架,一派忙碌景象,隻待日頭再高些,迎接第一批客人。
此時的街道上,行人尚稀,還沒到萬福鴻一日中最熱鬨的時候。
戚蘭娘穿著一身利落的青布襦裙,沿著商鋪一棟棟巡查。
作為萬福鴻的管理者,她每日清晨都要仔細查看各處,小到門窗是否完好,大到商戶備貨是否充足,但凡有需要查漏補缺的地方,都要及時記下,免得耽誤白日營生。
經過花想容的鋪麵前,戚蘭娘停下腳步,見一個相熟的夥計,問道:“鋪子裡備貨怎樣?”
昨日孫家的婚宴散場得太晚,鋪子早就打烊了,顧碧青自然沒機會同底下人仔細交代。
夥計老實答道:“剛從崇仁坊開完會過來,說待會就從總店再送兩車貨過來,胭脂、水粉、絨花樣樣都齊。”
她其實並不清楚昨晚婚宴上發生的插曲,更不明白為何顧碧青突然要加大備貨量,經營策略一下子變得這般激進,但也不多問,隻管照吩咐做事。
大吳的長安自然是沒有勞動法的,無法貫徹實行四個時辰工作製。
除了平康坊那些晝伏夜出的勾欄瓦舍,無論是田間勞作的農人,還是商鋪裡的打工人,都遵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規律。
這麼一算,到了夏季白日最長的時候,打工人就得比冬日多乾好幾個時辰,著實有些吃虧。
戚蘭娘自然是心裡有數的,昨日祝明月等人一回來,把孫府婚宴上新郎認不出新娘的事當成笑話講。
林婉婉甚至笑談,祝明月和段曉棠若是換了殺馬特妝,彆說她們這些朝夕相處的小夥伴,就是親爹娘來了,都認不出來。
戚蘭娘至今沒弄明白“殺馬特”是個什麼新鮮詞,但聽這描述,想來也是一種能讓人麵目全非的妝容。
難怪當初段曉棠會把這般精巧的妝造稱作“邪術”,倒也不算誇張。
戚蘭娘輕輕點頭,“那就好,你們顧管事做事向來周全。”又叮囑了夥計兩句“注意貨品防潮”,便轉身往二樓走去。
那裡還有幾家經營綢緞、首飾的商戶,她得去看看他們有沒有急需解決的問題。
若是一切順利,她就能早點回辦公區,處理今日的事務。
剛回到辦公區,戚蘭娘就聽見財務辦公室裡傳來趙瓔珞清脆的聲音,正有條不紊地同下屬分派任務。
戚蘭娘熟悉趙瓔珞的性子,知道她以公謀私,即將要去並州公乾查賬,怕自己走後財務這邊出亂子,便趁著出發前,把本部的事務安排得妥妥帖帖。
趙瓔珞向來好強,既不想給旁人留辦事不牢靠的印象,更不願辜負祝明月的信任,自然要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等辦公室裡的下屬都退出去,戚蘭娘才輕輕推開門,笑著說道:“你也彆太著急了,離出發還有些時日,慢慢理也來得及。”
趙瓔珞正低頭整理桌上的賬冊,聞言抬起頭,捋了捋鬢邊垂落的碎發,嘴角勾起一抹俏皮的弧度,“那可不行,總得把賬理清楚了,免得給你們留個爛攤子。不然等我回來,指不定要被你念叨多少回呢!”
戚蘭娘一聽,忍不住笑了。
雖說趙瓔珞外出後,財務這邊的事輪不到她直接管,但想到後續要對接的一係列關聯事務,比如商鋪結算、分號對賬,她就覺得頭都大了。
走上前,親昵地拉住趙瓔珞的手,晃了晃:“我的好趙娘子,算我求你了,你可一定要把賬理得明明白白。往後我肯定記你的好,有好事第一個想著你。”
趙瓔珞故意掙開手,挑眉道:“光說好聽的可不行,賄賂呢?”
戚蘭娘輕笑道:“我聽人說,西市一家食肆的古樓子做得極好,外皮酥脆,裡頭的羊肉餡又鮮又足。午間我就去買回來,請你吃,好不好?”
趙瓔珞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小算盤,促狹地說道:“你怕不是因為那古樓子份量太大,你一個人吃不完,才拉上我做伴吧?”
古樓子餅做得極大,一斤羊肉餡均勻地鋪在巨大的胡餅上,中間抹上香油、撒上椒鹽,放進爐子裡烤到外皮金黃、肉汁滲出來,一個餅足夠兩三個人吃。
戚蘭娘便是饕餮轉世,一人吃完也夠嗆。
被拆穿了小心思,戚蘭娘卻全無羞窘之色,反倒理直氣壯地反問:“那你吃不吃?”
趙瓔珞爽快道:“吃,怎麼不吃。有好吃的,我可不會跟自己過不去。”
她們同在祝明月手下做事,每年都能拿到不菲的分紅,手頭並不拮據,但消費觀卻大不相同。
趙瓔珞家道中落,自小手上可以直接動用的銀錢不多,卻也知道大戶人家是如何周轉和享受的,平日裡總愛買些精致的首飾、好看的衣料犒勞自己。
戚蘭娘對衣裳首飾沒太多追求,隻要穿著得體、不失禮便好。
許是曾經挨過餓,唯一能讓她有些執念的就是飲食。
不過戚蘭娘不像段曉棠和林婉婉那樣,聽見什麼稀奇美味就想嘗一嘗,哪怕價格昂貴也不在意。
她不會因為旗下有不少做飲食生意的產業,甚至管飯,就摳門到不允許自己去外頭吃點好的。
但戚蘭娘更傾向於那些量大實惠又管飽的東西,就像古樓子,雖然比普通胡餅貴了些,但好歹是實打實的肉餅,既能解饞,又能管飽,完全在她的預算範圍內。
兩人說了一會閒話,又各自去忙了。
隨著日頭漸漸升高,陽光透過萬福鴻的雕花窗欞灑進來,街道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
各個商鋪裡討價還價的聲音、夥計的吆喝聲、孩童的嬉笑聲交織在一起,終於迎來了一日中最熱鬨繁華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