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杲的視線在殿內逡巡一周,最終定格於一位身著紫袍的大臣,“虞愛卿,此事由你統領三司,會同戶部所派專員,共同核查少府監諸事。”
論及賬目稽核之能,滿朝文武中,自然以執掌財賦的戶部最為嫻熟。
“臣,領旨。”
虞建元躬身出列應命,嗓音中帶著一絲難以名狀的滯澀,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已將他深紫色朝服的領口染深了一片。
在他看來,這哪裡是差事,分明是飛來橫禍。
他心裡跟明鏡似的,吳杲特意點他牽頭,究其根源,在於當下朝堂“北人權重、南臣勢弱”的現實格局。
少府監衙門內,自長官至屬員,十有八九皆為北籍子弟。
他這個新近擢升的南人宰執,與少府監既無往來牽扯,更無宿怨舊仇。
即便往日曾收受過些許例行節敬,也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常例,絕無可能為了這點蠅頭小利,去蹚這趟渾水。
宣告朝會結束的鐘聲尚在殿宇間回蕩,少府監的官員們已惶惶如喪家之犬,個個麵無人色地瑟縮在殿外廊柱的陰影裡。
有人還不死心,想上前拉住幾位素日交好的同僚代為轉圜,可對方一見他們靠近,立刻如躲避瘟疫般,迅速側身混入退朝的人潮,轉瞬不見蹤影。
人以利合,必以利散。
少府監往日憑借執掌朝廷用度所織就的關係網絡,在南衙諸將亮出來的真刀真槍麵前,脆弱得如同蟬翼窗紙,不堪一擊。
他們現在還能站在這裡沒被收監,僅僅是因三司的正式查案程序尚未啟動。
但這片刻的自在,早已是懸於項上的鍘刀,不知何時便會驟然落下。
軍器監的人瞧著這幫半同行,內心並沒有多少感同身受的觸動。
畢竟上一批撞南衙刀尖上的前任,連待在這兒臉色蒼白的機會都少有。
退朝之後,連吳杲都好奇吳越的動機,指尖叩著案幾,看向躬身立在下方的吳越,“你今日倒是急切,少府監雖有不妥,卻也犯不著讓你親自出麵。”
吳越低下頭,姿態帶著幾分隱忍,話音裡卻滿是壓抑的怒氣,“臣弟豈是為私心!自北征凱旋,四衛將士得以擢升者數百,依照規製應予更換的章服,少府監竟拖延了整整三月!
範二前些時日出去串門才撞見,彆的衙門哪怕是個六七品主事的官服,少府監都派人親自送上門,偏我南衙求爺爺告奶奶,連個準信都沒有!”
這話聽得吳杲眸色一沉,往小了說是不給吳越麵子,往大了說,便是輕慢軍功、無視軍國大事。
吳越心眼小愛記仇的性子朝野皆知,因這點事記恨少府監,進而落井下石,倒也合情合理。
後來吳杲私下召見南衙幾位心腹將官,得到的答案更是大同小異。
南衙諸衛向來“仗難打、錢難要”,軍需被克扣是常事,如今吳越樂意挑頭,他們巴不得借這股勢頭出出惡氣,哪裡還肯給少府監留顏麵。
真正了解內情的,恐怕隻有得了恒榮祥衣裳的幾個衛,其他人頂多知曉吳越看不慣少府監,打算動一動它。真正知曉吳越盤算的,也隻有他們。
在祝明月的謀劃中,隻要有一位“慷慨義士”站出來揭開少府監的爛攤子,南衙便可趁機跟上,表明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