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晨光剛漫過忠烈祠的門檻,阿吉就攥著那塊“家”字活字坐了起來。傷口的疼痛讓他額頭冒汗,卻死死盯著牆角的活字架——那裡整齊碼著三排西域文木字塊,其中一塊“赫”字的邊角泛著新刻的白痕,與他發簪上的狼頭紋路如出一轍。
“這個字……是誰刻的?”阿吉的聲音嘶啞,指尖在“赫”字上輕輕劃過。豆花姑娘正在收拾散落的活字,聞言動作一頓,袖口的炭灰落在字塊上,留下個淡淡的黑印。
蘇牧恰好走進地窖,目光掃過那排西域文字塊,突然注意到最底層的字塊比其他的略厚幾分。他抽出塊“火”字,背麵竟貼著層薄羊皮,揭開一看,上麵畫著個複雜的機關圖,標注著“聖山密道·活字啟動”。
“這是……開啟聖山餘燼的鑰匙?”三皇子湊過來看,小手不小心碰倒了旁邊的字盤,“嘩啦啦”一陣響,漢字與西域字塊混在一起,恰好拚成“焚書坑儒”四個字,驚得孩子往後縮了縮,“父皇,他們想燒光所有的書嗎?”
蘇牧的指尖捏緊羊皮紙,圖上的機關與太學玄武鼎的凹槽完全吻合。他突然想起蘇承乾臨終前的眼神,那不是釋然,而是警示——赫連氏的餘黨根本不在乎遺詔真偽,他們要的是用活字版偽造“焚書令”,讓中原百姓以為新帝要毀掉所有農書和技藝,從而引發動亂。
“把所有帶‘赫’字的活字都找出來。”蘇牧對侍衛道,“仔細檢查字塊內部,裡麵可能藏著密信。”
豆花姑娘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突然撲向活字架,想將那排西域文字塊掃到地上,卻被阿吉死死拽住手腕:“你早就知道字塊裡有東西,對不對?”少年的力氣大得驚人,竟將她袖中藏著的青銅鑰匙拽了出來,“這是打開活字庫密道的鑰匙!”
鑰匙墜在陽光下晃了晃,上麵的狼頭標記與聖山巫師的青銅鼎如出一轍。豆花姑娘的眼淚突然決堤:“我爹當年是被脅迫的!赫連氏用我娘的性命逼他刻這些字塊,說隻要偽造出焚書令,就讓西域永遠擁有活字術!”
地窖深處突然傳來“轟隆”聲響,牆壁上的磚塊緩緩移開,露出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密道,裡麵彌漫著濃重的墨香和黴味。蘇牧舉著火把走進密道,兩側的石壁上刻滿了活字印刷的工序圖,最後一幅畫著群蒙麵人將農書投入火海,火堆旁的石碑上刻著“罷黜百家,獨尊巫蠱”。
“這是赫連氏的真正目的。”蘇牧的聲音在密道裡回蕩,“他們不光要燒書,還要讓中原回到靠巫蠱治國的時代。”他彎腰撿起地上的半截木活字,上麵刻著“巫”字,筆畫間還殘留著朱砂,與大月氏巫師的符咒顏色一致。
密道儘頭的石室裡,堆滿了印好的“焚書令”,上麵的朱印竟是用蘇牧的玉璽拓印的。三皇子拿起一張,突然指著落款處:“父皇你看!這個‘敕’字的豎鉤是歪的,和你平時寫的不一樣!”
蘇牧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個破綻他太熟悉了——二十年前,蘇承乾模仿父皇筆跡時,總在“敕”字的豎鉤處出偏差,後來玄甲衛的密信都用這個破綻作為暗號。難道……這些偽造的聖旨,是蘇承乾故意留下的?
他突然想起聖山地道裡,蘇承乾塞給他的遺詔上,也有個歪掉的“敕”字。當時隻當是臨死前的筆誤,現在看來,那是皇兄在暗示:所有帶這個破綻的文書,都是假的。
“把這些偽詔都燒了。”蘇牧將半截“巫”字活字揣進懷裡,“傳朕旨意,讓各州府將《農時要略》的活字版公開陳列,允許百姓拓印,誰能指出偽詔的破綻,賞稻種十石。”
回到地麵時,忠烈祠的香爐裡插滿了新香。李老婦人拄著拐杖站在陸安的牌位前,手裡捧著串葡萄乾,顫巍巍地放在供桌上:“安安啊,奶奶知道你不放心你娘,她現在跟著豆花姑娘學認字呢,說要把你教的種葡萄法子寫成書。”
阿吉突然跪到李老婦人麵前,將那塊“家”字活字舉過頭頂:“奶奶,我知道是誰毒害您的。是玄甲衛的餘孽,他們藏在西市的書鋪裡,用活字版印偽詔時,不小心把毒粉蹭到了糕點上。”
少年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我妹妹就是因為發現了他們的秘密,被他們推進聖山的火山口……她刻的‘家’字,最後變成了火山灰。”
蘇牧的心猛地一沉。他終於明白阿吉卷發裡的狼頭簪為何總歪向一側——那不是裝飾,是為了遮住妹妹的血跡。而豆花姑娘藏在發髻裡的青銅鑰匙,根本不是為了打開密道,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親手銷毀那些偽詔,給父親贖罪。
三日後,西市的書鋪前圍滿了百姓。蘇牧讓人將偽詔與真的《農時要略》並排陳列,孩童們爭先恐後地指出“敕”字的破綻,一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拓印的字塊喊:“這個歪鉤像條小蛇!肯定是壞人刻的!”
書鋪的後院裡,十五名玄甲衛餘黨被一網打儘,為首的正是當年太學的刻字匠。他看著滿地的偽詔灰燼,突然瘋笑起來:“你們贏不了的!活字能印農書,也能印檄文,隻要還有人想奪權,就永遠有偽詔!”
蘇牧將那塊“巫”字活字扔在他麵前:“但你忘了,活字還能印真相。”他轉身對百姓們道,“從今日起,所有學堂都要教孩子辨認真偽字塊,告訴他們,字可以被偽造,但種在地裡的莊稼不會,長在心裡的道理不會。”
夕陽西下時,豆花姑娘在忠烈祠的地窖裡重新刻活字。她刻的第一個字是“真”,筆畫間再無顫抖,阿吉坐在旁邊幫忙打磨字塊,少年的卷發被燭火映成金紅色,與三皇子手裡的“家”字活字交相輝映。
蘇牧站在密道入口,望著石壁上的工序圖被工匠們補全。最後一幅畫被改成了群孩童圍著活字盤認字,遠處的田埂上,農夫們正彎腰插秧,稻浪翻滾處,隱約可見李玄甲和陸安的身影。
他知道,隻要有人還在刻字,有人還在種地,有人還在教孩子辨認真偽,那些隱藏的陰影就永遠無法得逞。就像聖山的火山灰終會化作肥料,讓來年的莊稼長得更壯,所有的陰謀與犧牲,終將在陽光下開出屬於人間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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