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山的雪下了整整三日,共生工坊的穹頂凝結出冰棱,像一串串透明的活字,將“家”字的光影折射得遍地都是。三皇子趴在石台上,指尖戳著新長出的“童”字葉片,突然抬頭問:“父皇,蠻族的孩子真的會來長安嗎?他們會不會覺得我們的字很難寫?”
蘇牧剛在契約模板上蓋好新刻的“和”字印,聞言放下印泥笑道:“就像我們學蠻族的‘風’字要畫三筆彎月,他們寫中原的‘雨’字也要點四個點,難是難,但學會了就能一起唱‘風雨同舟’的歌謠,多好。”
話音未落,工坊外傳來馬蹄聲,阿吉裹著一身風雪衝進來,貂皮帽上的雪沫子簌簌往下掉:“陛下!漠北的商隊到了!領頭的是阿古拉可汗的妹妹,說要親自看看‘共生活字’!”
眾人趕到山口時,正見一支駝隊踏著積雪而來。為首的女子身披銀狐裘,腰間懸著柄嵌寶石的彎刀,看到蘇牧便翻身下馬,動作利落如鷹隼:“我是阿古拉的妹妹烏蘭,奉可汗之命來長安考察。聽說你們用幾個破字塊就解決了爭端,倒要見識見識。”
她的漢語帶著濃重的口音,眼神裡滿是審視,身後的蠻族武士個個手按刀柄,氣氛瞬間緊張起來。三皇子卻跑過去,舉起手腕上纏著的文字苗:“烏蘭姐姐你看,這個‘風’字是你們的寫法,我給它加了片葉子,像不像狼山的風卷著雪花?”
烏蘭的目光落在葉片上,那裡的“風”字確實保留了蠻族文字的螺旋紋路,隻是末端多了片帶著鋸齒的葉子,活靈活現。她緊繃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動了動,卻依舊冷聲道:“花裡胡哨,能當飯吃嗎?”
“能!”柳氏上前一步,展開一卷新印的契約,“這是昨日漠北商隊和中原布莊簽的合約,用的就是共生活字。蠻族的‘皮毛’二字和中原的‘綢緞’二字共用一個偏旁,既顯誠意,又好辨認,簽字時雙方都笑了。”
烏蘭接過契約,指尖撫過那融合了兩種文字的偏旁,突然道:“這字是誰刻的?”
“是我父親。”柳氏聲音微啞,“他生前總說,文字該像草原的河,能容下不同的溪水。”
烏蘭猛地抬頭,盯著柳氏看了半晌,突然從懷裡掏出塊獸骨牌,上麵刻著蠻族的“信”字:“我母親臨終前也留了塊牌子,說遇到能讓‘信’字開花的人,就把這個交給他。”
獸骨牌與柳氏手中的“護”字活字一碰,竟發出柔和的光,兩種文字的邊緣開始交融,像兩朵花在雪地裡綻放。烏蘭瞳孔驟縮,喃喃道:“母親說的‘文字通心’,原來是真的……”
當夜,共生工坊燃起篝火,中原的工匠教蠻族武士用刻刀,蠻族的長老則教孩子們畫狼山的星圖。烏蘭捧著柳氏父親的刻字刀,笨拙地在木頭上刻著“和”字,刀痕歪歪扭扭,卻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更有力量。
三皇子趴在烏蘭膝頭,聽她講漠北的故事:“我們的‘雪’字要畫七筆,三筆是天上的,四筆是地上的,因為雪落下來,天地就分不清啦。”孩子咯咯直笑,伸手在雪地裡寫了個中原的“雪”字,說:“你看,我們的字像不像雪花落在屋頂上?”
烏蘭看著那寶蓋頭的“雪”字,突然明白過來,所謂不同,不過是看世界的角度不同,就像狼山的雪,落在中原的瓦上是一幅畫,落在漠北的氈房上,亦是一幅畫。
次日清晨,烏蘭讓人抬來一箱東西——竟是十二塊蠻族的骨文活字,每塊都刻著不同的自然景象。“這些是漠北的‘家底’,”她將活字擺在工坊的架子上,與中原的木活字並排,“可汗說,要建一座‘萬文閣’,把所有族群的文字都收進來。”
蘇牧望著那些帶著草原氣息的骨文,突然想起淑妃臨終前的囑托:“文字是活的,要讓它跟著人走,跟著心走。”他轉頭對柳氏道:“你父親的遺願,或許不止於化解仇恨。”
柳氏撫摸著骨文上的“草”字,那裡的紋路像極了父親常畫的蘭草:“他曾說,文字最該記錄的,是人們如何好好活著。”
就在這時,長安方向傳來快馬聲,內侍氣喘籲籲地遞上奏折:“陛下,江南水患,災民湧入城郭,糧價暴漲,有商戶趁機囤積居奇,用假活字印了大量偽鈔!”
烏蘭聞言皺眉:“偽鈔?我們漠北也有過,最後是用可汗的血契才鎮住。”
蘇牧展開奏折,眉頭緊鎖:“這些偽鈔用的是粗製的共生活字,普通人根本分辨不出。看來有人想借我們推廣活字的東風,攪亂民生。”
柳氏突然道:“我父親留下過一套‘防偽活字’,說是在字縫裡藏了隻有特定光線才能看見的紋路,需要用特製的油墨才能顯形。隻是……刻這套活字的工匠,據說在三年前的大牢裡病逝了。”
“未必。”阿吉突然開口,“我在漠北見過個老工匠,左手缺了兩根手指,說曾在長安刻過帶‘光紋’的字塊。當時他在雕牧民的護身符,上麵的狼頭眼睛,在月光下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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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對視一眼,事不宜遲。蘇牧當即決定:“烏蘭,你帶蠻族武士隨我去長安查辦偽鈔;柳氏,你留在工坊完善萬文閣的活字分類;阿吉,去漠北接那位老工匠,越快越好。”
三皇子拉著烏蘭的衣角:“我也要去!我的文字苗能認出壞字,上次在狼山,它就把假的‘安’字纏成了疙瘩。”
烏蘭彎腰抱起孩子,銀狐裘掃過地麵的積雪,留下串深淺不一的腳印:“帶上你也好,讓你看看漠北的法子,怎麼治這些黑心肝的家夥。”
長安的雪比狼山小些,卻更冷,像無數細針紮在臉上。蘇牧一行人剛進城門,就見告示欄前圍滿了人,上麵貼著官府的通緝令,畫著偽造活字的嫌犯畫像——竟是前兵部侍郎的幕僚,一個曾參與過活字監造的文官。
“此人叫周顯,當年因貪墨被革職,沒想到藏在江南。”大理寺卿低聲稟報,“他仿造的共生活字幾可亂真,隻是油墨裡少了狼山特有的螢石粉,這才被識破。”
烏蘭突然指著通緝令上的印章:“這個‘印’字的最後一筆,是中原的寫法,但拐角處有蠻族的勾,說明他身邊有懂蠻族文字的人。”
三皇子舉起手腕,文字苗的葉片指向城東的方向,那裡的“警”字葉片微微卷曲:“那邊有很多壞字聚在一起。”
眾人立刻趕往城東,在一間廢棄的印書館外停下。裡麵傳來叮叮當當的刻字聲,夾雜著得意的笑聲:“等這批偽鈔流通開,整個江南的經濟都要垮,到時候咱們帶著金子去漠北,憑我這手活字功夫,照樣能當個人物!”
烏蘭眼神一凜,抽出彎刀踹開大門:“當個人物?先問問我手裡的刀答不答應!”
屋內的人猝不及防,紛紛抄起工具反抗。周顯躲在最後,抱著一箱剛印好的偽鈔想從後門逃,卻被三皇子攔住。孩子將文字苗擋在身前,葉片上的“護”字突然亮起金光,將偽鈔上的字照得扭曲變形:“壞字!你們都是壞字!”
周顯情急之下,抓起刻刀刺向孩子,卻被及時趕到的蘇牧一腳踹翻。他趴在地上,看著那些在金光中消融的偽鈔,嘶吼道:“憑什麼!憑什麼柳明遠柳氏父親)的字能被供起來,我的字就要被當成垃圾!我刻的字比他工整十倍!”
柳氏不知何時也到了,聞言冷冷道:“父親刻字為的是讓人活得安穩,你刻字為的是攪亂天下,字品如人品,怪不得你的字經不住光驗。”
周顯頹然坐倒,看著柳氏手中的“護”字活字,突然泣不成聲:“我隻是……隻是想證明,我比他強……”
這場鬨劇最終以周顯及其黨羽被擒落幕。江南的糧價在官府的調控下逐漸平穩,那些帶著螢石粉的防偽活字,成了新的信譽象征。
一個月後,萬文閣在長安落成。閣內陳列著中原的木活字、漠北的骨活字、南疆的竹活字,甚至還有海外傳來的羽毛筆字板。開業當天,烏蘭代表漠北送來一尊“狼山雪”玉雕,上麵用各族文字刻著“共生”二字;柳氏則將父親的刻刀供奉在閣中,刀鞘上新刻了行小字:“字為心畫,心正字端。”
三皇子的文字苗已經長得比人高,藤蔓纏繞著閣頂的橫梁,葉片上的文字愈發豐富,有中原的詩、漠北的歌、南疆的諺,在風中輕輕搖曳,像無數張嘴在低聲吟唱。
蘇牧站在閣前,看著往來的各族學子,突然明白淑妃臨終前那句“文字是橋”的深意。這橋或許會有裂痕,或許會遇風雨,但隻要走在橋上的人心懷善意,總有一天,它會連成貫通天地的長虹。
風雪又至,落在萬文閣的琉璃瓦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烏蘭和柳氏正在教孩子們寫“家”字,一個用狼毫,一個用骨筆,筆畫在宣紙上交彙時,竟開出了朵小小的冰晶花。
三皇子舉著片新長出的葉子跑過來,上麵是個從未見過的字,融合了中原的“人”、漠北的“狼”、南疆的“鳥”,像個正在跳舞的小人。
“父皇你看,它自己長出新字了!”
蘇牧笑著點頭,望向遠處的天際。那裡,雪雲正在散開,露出片湛藍的天,像一塊被無數雙手擦得乾乾淨淨的活字版,等待著更多溫暖的文字,被鄭重地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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