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文閣的晨鐘剛敲過第三響，柳氏正踮腳將最後一塊南疆竹活字擺上高層木架。竹片上的“茶”字帶著淡淡的竹香，與旁邊漠北骨活字的“奶”字相襯，竟生出種奇妙的和諧。她指尖拂過字間凹陷的紋路，突然發現邊緣多了個極小的刻痕，像片蜷縮的葉子——這是父親刻字時獨有的標記，仿佛在說“我一直都在”。
“柳姐姐！快來！”三皇子的聲音像顆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打破了閣內的寧靜。孩子舉著張羊皮紙跑過來，上麵用炭筆歪歪扭扭畫著個符號，既不像中原的筆畫，也不像蠻族的曲線，倒像條受驚的小魚。“阿吉哥哥從漠北帶回來的，說老工匠看不懂，讓咱們幫忙看看！”
柳氏接過羊皮紙，陽光透過雕花木窗落在符號上，那些彎曲的線條突然顯得立體起來，像水波在流動。她心頭一動，從抽屜裡翻出父親留下的《異字考》，指尖劃過泛黃的紙頁，在記載著東海諸國文字的章節停住——那裡有幅海圖，標注著“鮫人族”的棲息地，旁邊的注釋符號，竟與羊皮紙上的圖案如出一轍。
“這不是文字，是種標記。”柳氏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是鮫人族用來標記安全航線的‘浪語’。”
話音未落，閣外傳來阿吉的呼喊：“柳姐姐！老工匠到了！還有位客人，說是認識你父親！”
眾人迎出去時，都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阿吉身後跟著個跛腳的老工匠，左手果然缺了兩根手指，而他身邊站著位女子，一襲海藍色長袍，袖口繡著銀色的浪花紋，耳垂上懸著兩顆珍珠，走路時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小女靈汐，來自東海鮫人族。”女子微微屈膝，動作優雅如水中的魚，“三年前，曾受柳老先生所托，在深海采集螢石粉，今日特來赴約。”
老工匠咳嗽著補充：“靈姑娘帶來了鮫人族的‘珠字’，說是柳先生生前定下的約定，要加入萬文閣。”他展開背著的木箱，裡麵鋪著海藻，整齊排列著數十顆珍珠，每顆珍珠內部都藏著個立體的字，在光線下轉動，能看到不同的角度呈現不同的筆畫。
三皇子好奇地拿起一顆，珍珠在他掌心滾動，裡麵的“水”字突然化開，變成條小魚遊進他的袖口，嚇得他哇地一聲跳起來。靈汐笑著彈指，小魚又變回珍珠裡的字：“彆怕，珠字遇活物會顯靈，遇死物則沉睡，是我們鮫人族獨有的記事方式。”
柳氏撫摸著珍珠上的紋路，眼眶微紅：“父親的筆記裡提過，他說文字不該隻存在於陸地，海洋裡的族群也該有自己的位置。隻是沒想到……”
“柳先生是好人。”靈汐的珍珠耳墜輕輕晃動，“當年我們族中疫病，是他帶著藥材航海而來，用漢字寫下藥方，又教我們用珠字記錄症狀，才救了全族。這珠字，算是我們的謝禮。”
就在這時，烏蘭匆匆從外跑進，手裡揮舞著份塘報：“長安以西發現不明船隊，船上的人用的文字從來沒見過！像是用金屬片拚起來的，邊緣還帶著鋸齒！”
眾人湊過去，塘報上的拓印果然奇特，那些文字棱角分明，每個字都像由多個小三角組成，透著股冰冷的氣息。老工匠突然激動地拍大腿：“是‘鐵字族’！他們的祖先曾和柳先生有過約定，說百年後要來中原交流文字！”
靈汐的臉色卻沉了下來：“鐵字族的文字帶著詛咒，據說每個字都是用戰敗者的兵器熔鑄而成，筆畫裡藏著怨念。”她指尖的珍珠突然變得黯淡，“我族的傳說說，他們的船帆一展開，海麵都會結冰。”
三皇子的文字苗突然劇烈抖動，葉片指向西方，所有的“警”字都豎了起來，像一根根小刺。蘇牧望著遠方的天際，那裡的雲層果然比彆處更厚重，隱隱透著金屬的光澤。
“看來萬文閣的第一堂交流課，要來得更早些了。”蘇牧將羊皮紙折好放進袖中，“柳氏，你帶靈汐整理珠字，標注與漢字的對應關係；烏蘭，你率蠻族武士加強城防，注意觀察西方船隊的動向；老工匠，麻煩你辨認鐵字的構造，看看是否有破解詛咒的可能；阿吉，護送孩子們去工坊後院，那裡有柳先生當年挖的避難通道。”
“我不回去！”三皇子把文字苗抱得更緊，“我的苗能分辨好壞字，說不定能幫上忙！”
靈汐笑著揉揉他的頭：“帶上你正好，珠字需要活物的氣息才能完全激活，你的文字苗最合適不過。”她從木箱裡取出顆最大的珍珠，塞進孩子手裡，“握住它，遇到危險就喊‘汐’，我會聽到的。”
萬文閣的鐘聲再次響起，這次卻帶著不同的意味。柳氏將珠字與中原活字一一對應，發現“浪”與“水”、“珠”與“玉”竟能完美融合；老工匠在鐵字拓印旁擺上磁鐵，那些三角紋路果然被吸附，顯露出隱藏的柔和曲線；烏蘭站在城頭，看著西方的雲層越來越低，突然對身後的武士們笑道：“還記得我教你們的中原口號嗎？‘四海之內皆兄弟’，今天就讓鐵字族見識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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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握著珍珠，蹲在閣頂的了望台，文字苗的葉片輕輕掃過那些拓印的鐵字。他突然指著其中一個字喊道：“這個字在哭！它說想變成圓的！”
靈汐聞言抬頭，眼中閃過驚訝：“那是‘戰’字，看來傳說不假，它們果然渴望被淨化。”她對柳氏道，“請幫我找些‘和’字活字，珠字能吸收它們的善意，或許能軟化鐵字的戾氣。”
柳氏立刻行動，當一排排“和”字活字被擺放在珠字旁邊時，奇跡發生了——那些珍珠裡的字開始滲出柔和的光，順著木架流淌到鐵字拓印上，那些尖銳的三角邊緣竟真的漸漸變得圓潤。
遠方的船隊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開始加速前進，雲層翻湧得更厲害了。蘇牧站在閣前的廣場上，看著各族的人們忙碌著，中原的書生在抄寫對照表，蠻族的武士在檢查弓弦，鮫人族的靈汐用海水在石板上畫出浪語，老工匠則將磁鐵排列成奇特的陣型。
他突然想起柳氏父親的一句話：“文字的力量不在強硬，而在理解。”此刻，陽光穿透雲層，照在萬文閣的琉璃頂上，折射出的光斑落在那些不同的文字上，像無數隻手在互相牽引。
鐵字族的船隊越來越近，城頭上的武士們握緊了兵器。三皇子突然指著遠方喊道：“他們的船帆上，那個最大的字在發抖！”
眾人望去，果然見那麵黑帆上的巨大鐵字正在劇烈晃動，邊緣的鋸齒不斷脫落，露出裡麵溫潤的底色。靈汐驚喜地拍手：“是‘友’字！他們本來想寫‘敵’，被我們的善意感化了！”
烏蘭哈哈大笑，摘下頭盔扔向空中：“看來不用打仗了！備好酒，我要和鐵字族的首領比一比，看誰的文字更有力量！”
萬文閣的大門緩緩打開，迎接遠方的客人。柳氏看著父親的刻刀在陽光下泛著光，突然明白，所謂傳承，從來不是固守，而是像這些文字一樣，在相遇中彼此成就，最終彙成更浩瀚的文明長河。三皇子手裡的珍珠突然裂開，從中飛出隻銀色的小魚，繞著閣頂飛了一圈，留下串晶瑩的水珠，落在每個文字的角落，像是給這場相遇，蓋上了個濕漉漉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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